周末,迎春上完最后一节课后,急匆匆地赶往野人沟。从五峰公社到野人沟要走两个小时的路程。若是隆冬季节,太阳落山早,她是不敢回来的。春夏秋三季天黑的晚,四五点钟走,六七点钟就能到家。危险地段主要是翻越笔架山,进入原始森林怕碰上大型野兽。好在这几年,大型野兽几乎绝迹。只有一次,迎春碰到了一只云豹,当地人叫山猫。云豹体型较小,它一般不主动攻击人。云豹见了迎春很客气地退避三舍,它似乎知道,这一家人,才是这片领地的真正主宰。
走上桃花岭后,迎春望着沐浴在落日余晖里的家。揖夏正在桃花溪里洗衣服。虎儿光着身子在溪流里捉鱼。迎春不觉心情忐忑起来。上星期天,她给苏雷写了封求爱的信托妹妹带去,不知苏雷会有什么反应。走到溪水前,溪流哗啦啦的流淌,她心情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慌,随着流水声,怦怦地跳得厉害。
“揖夏!”迎春叫了一声。揖夏站了起来,甩着手上的水说:“姐!你今天回来的早呀?”“不是我回来的早,是天黑的晚了。信带给雷哥没?”揖夏见姐姐急不可待的样子,故意急她说:“没有!”迎春心里发急,又不好发火说:“你不是说和雷哥最熟了?信呢?”揖夏故意慢腾腾地说:“我把信——”迎春真急了,“丢了?”
“没有!你急什么呀!”揖夏绕了一大圈说:“我把信给了我未来的姐夫,就是你的未婚夫的——妹妹,也就是你未来的——小姑。姐,我该管她叫什么来着?”迎春扑哧一笑说:“鬼丫头!跟谁学得这么饶舌。你叫她干姐就是了。”揖夏说:“对!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该叫干姐。可人家那里不兴,就叫姐。我把信交给我姐了。”
迎春有些烦躁说:“行了!别绕舌了。你是成心急我。哪,雷哥有回信没?”“没回信。”揖夏蹲下去把洗好的衣服装进脸盆里。迎春很失望,心想,人家毕竟是大城市里的人,怎么会看得上一个山村妹子。只听揖夏不紧不慢的说:“回的不是信,是四首诗。”“哎呀!你个死丫头,成心耍你姐?信,你偷看了?”
迎春气得恨不得打妹妹,揖夏却开心得直笑说:“没偷看,但我知道,人家把洞房花烛都准备好了,要不我怎么知道雷哥要成为我未来的姐夫呢?”迎春心里一阵欣喜,戳了妹妹一指头骂道:“死丫头!你还不是偷看了。要知道,偷看人家的信件是违法的。”揖夏狡辩:“没偷看!就是没偷看!根本就不用偷看,信就没封口。”
迎春进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信,揖夏从书包里拿出信来却不给姐姐,一手拿着信,一手要赏钱,“姐,我不能白跑腿,赏个五分钢崩,我买根圆珠笔芯。”迎春摸出两毛钱给了妹妹。迎春属民办教师,一个月有六块钱的补贴。
迎春点亮了油灯,看起了信,果然是四首诗。迎春读了信,热泪盈眶,以至泪眼模糊,看不清字,把信贴在胸口,激动不已。稍后又展开信读,第四首里果然有“笙歌唢呐红烛迎,洞房闹罢度良春”的字句。反反复复读了几遍,方看出是四首藏头诗。暗含了“中情迎春,爱人迎春,美人迎春,可人迎春”。迎春喜得仰面躺倒在床上,把信纸盖在脸上,默默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她从信纸上仿佛闻到了苏雷强劲的呼吸气息。
堂屋里已经把饭菜摆好。七点半,叶致清照例打开半导体听新闻联播。马玉花见迎春一回家,就躲进厢房里不出来,问揖夏:“你姐怎么了?”揖夏说:“别管她,咱们只管吃饭。她今天恐怕是吃不下饭了。”
“跟谁生气了?”马玉花小心翼翼的问。后妈难当,她生怕得罪了姐俩。对于老爹接纳马玉花,起初,姐弟仨都不乐意,别了几年都没叫过妈。时间长了,觉得马玉花人不错,逐渐在心里接受了马玉花。但是一般的情况下,也不叫妈。当着老爸的面,揖夏叫了声:“妈!她没跟谁生气。是高兴的吃不下饭。”
马玉花叫遇冬说:“冬儿,喊你大姐出来吃饭。”遇冬进去一会,出来说:“大姐哭了。”叶致清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专心致志听收音机。马玉花着急,进去见迎春正用手绢擦眼泪。迎春笑着说:“没什么,弄得大惊小怪的。我们出去吃饭。哪个死丫头说我吃不下饭?我吃两大碗你看。”
一家子坐好后,马玉花催叶致清说:“老叶,边吃边听么,吃饭又不耽误耳朵。”收音机里正在说“斗批改”的事。叶致清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大家先吃,别管他。揖夏端起碗来,侧脸看着姐姐红红的眼睛问:“姐!信,是不是好感动人哪?”知秋刚扒了几口饭,站起来到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父亲说:“二叔让我带封信给你。”
叶致清接了信递给马玉花说:“你看吧。”马玉花为难的说:“我小学文化,哪看得懂?”刚好新闻联播完了,叶致清关了收音机说:“又不是让你审查学术论文。我不是说了,这个家,你来当!什么事,你全权处理。”叶致清为了让马玉花在几个继子女面前建立威信,特意做了这样的规定。马玉花把信拆开,凑到油灯下看,看了一半,笑着说:“这个事,我做不了主。还是让迎春自己做主吧。”她把信递给了迎春。
叶致清不高兴的说:“什么事你做不了主,你是他们的妈!”马玉花说:“她二叔给迎春提亲。”“说的谁?”叶致清停住筷子问。“一个叫陶国美的。”马玉花说。“哦!是他。”叶致清把碗放下,“小伙子不错!人也孝顺。前几年他母亲生病,经常进山来采药,我和他挺熟的。”
迎春刚看了个开头,听他们一说,也不用看下去了,起身回房间去了。揖夏替姐着急了,听爸的口气,对这门亲好像很愿意。揖夏不高兴的说:“这个二叔——”她看了父亲一眼,“……那个耗子,多管闲事。爸,我姐有了心上人了。”“谁?”叶致清明知故问。“苏雷哥呗。”揖夏小嘴噘着,瞅着父亲。
叶致清说:“不错,苏雷是比国美高出一个等级。可咱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呀!”揖夏得意洋洋地说:“爸,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苏雷哥给我姐写情诗了,我都看了。爸,我背你听啊:‘四次相逢几时可,几度笑醒梦里人。笙歌唢呐红烛迎,洞房闹罢度良春。’爸,你说这诗写得好不好?”
叶致清皱着眉说:“什么好诗?浮浪子弟的一派轻言漫语!”其实,叶致清心里是认可苏雷的。又说:“咱们现实点,人家是大城市来的知青。说走,拍屁股就走了。到时她哭爹喊娘去?”叶致清的疑虑也不能说没道理。迎春从屋里探出身来说:“爸,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今后就是水里走,火里钻,我心甘情愿。反正,我这一辈子,心里只有他!”
马玉花说:“依我看哪,苏雷敢情比国美强多了。两人既然好上了,我看他俩真还是天生的一对。再说,咱们迎春就低人一等?我们迎春好歹也是人民教师。现在虽说是代课,一转正,也是国家干部。”揖夏一听,兴高采烈的说:“好!妈都同意了。就这么定了。爸,你不是说,叫妈全权处理么。”叶致清笑了说:“丫头,你比你姐还急。确实,苏雷的学识人品堪称一流。”
揖夏高兴的喊:“姐!出来吃饭吧。爸和妈这两个顽固堡垒被我攻破了。他们同意了。是我的功劳。你得给我买本塑料皮的上面有李铁梅像的笔记本来谢我。”迎春方回到饭桌上吃饭。揖夏边吃边说:“这个国美,干吗跳出来瞎搅和,害得我们家吃不了安身饭。明天我看到他,非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呢!我姐能嫁给他?”
叶致清狠狠瞪了揖夏一眼说:“我们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快嘴李翠莲?丫头,你的思想要不得!首先要学会尊重人。人家国美来求亲,说明看得起咱们。依我看,国美这小伙子真还不错,老实本分,吃苦耐劳,勇敢正直,模样也不错。你二叔保媒还能害你姐?你既然比你姐还着急,今年你也满十六了,也该说婆家了,要不,把你许了他?”当然,后边的话叶致清是逗二丫头的。揖夏气得用两个食指堵住耳朵眼叫道:“不听!不听!”起身跑了。
迎春兴奋得一夜无眠。第二天起来后,翻箱倒柜的找合身的衣服穿。揖夏说:“就穿你那天穿的那身衣服,云姐说你穿了那身衣服漂亮极了。”迎春拣了件白底小碎花的短袖衬衫穿了,是灯笼袖式样,这在当时还是别具一格的。迎春说:“那天我还后悔穿了那身衣服,别扭死了。人家知青都穿得很朴素,我干吗要出洋相。揖夏,你看我穿这件衬衫还合适吗?”
揖夏打量着姐姐说:“还可以,就是下边要配条好看的裙子。梅姐姐说,女孩子最适应穿裙子。”迎春说:“咱们山里的女人不穿裙子,走路干活都不方便。”揖夏说:“姐,你是老师。我们学校新来了两个大学生,她们就穿裙子,显得身材可好看。”
迎春从小就跟着母亲学美术,自然,审美观还是可以的。她在母亲留下的衣箱里找了一遍,没发现裙子,问:“那件俄罗斯的斜格长裙呢?”“怕是叫马大嫂纳了鞋底,要不做了冬儿的尿片子。”马大嫂是父亲最初称呼马玉花的用语,姐妹俩只要不当着父亲的面,仍然用马大嫂代指继母。
迎春不高兴的说:“这个马大嫂,好好的一条裙子,叫她糟蹋了。”她只好穿了那条藏蓝色的毛料裤。迎春的个儿正适中,一米六五左右,但他身材上下比例很富有黄金分割,三围的尺寸也恰到好处,所以穿什么都显得好看。
匆匆地吃过饭后,迎春就要急着去找苏雷。揖夏小捣蛋鬼偏要拿姐逗乐说:“哎呀姐,谈恋爱只是你的自留地,可家里的地你也得管呀。苞谷地的草还没薅呢。”她和知秋各扛了把薅锄,正准备下地干活。
迎春不好意思地一笑说:“你俩多辛苦一下,姐有点急事找他。”马玉花也扛了锄头出来说:“迎春,去吧。别理二丫头。地里的那点活我一个人就干了。”叶致清抄了把铁锹,准备到水田去看看,顺便巡巡山。对迎春说:“见了国美,委婉地跟人家说,那孩子有些腼腆。”迎春说:“我还是跟二叔说吧。叫他去说岂不更好。”叶致清说:“对!这样处理更好。”
揖夏嬉笑着跟姐说:“你总不能一点事也不做吧?把二花牵上,顺便叫建国哥相相亲。”迎春扑哧笑了说:“就你最捣蛋!”叶致清回头说:“对了。迎春,快过端午节了,刚好这阵子夏收也忙罢了,那天我接众知青们来野人沟玩。”马玉花则把虎儿放出来,虎儿光着屁股,赶着牛上了山。知秋背了遇冬,一家人下了地。迎春怀着美好的爱情憧憬,去耕耘她的‘自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