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所在的战舰上,全船的气氛显得有点诡异。就在不久前,战斗刚刚发生的时候,刘毅曾经下令调转船头,驶向附近的桑落洲整军休整。
命令刚下,丁旿就带着将近二十个凶神恶煞的蛮汉子,挟持了全船队主以上的将官。刘毅本想反抗,可是三招过后,他就被丁旿缴了械,整个过程就是一弹指的功夫,似乎丁旿就等着刘毅下令调转船头似的。
不管刘毅怎么谩骂,丁旿只是冷冷地用刀指着刘毅的脖子,刘毅最后没法,只得问丁旿到底想干什么,丁旿只说了一个字----“战!”
刘毅望着丁旿,大有稍微说个“不”字,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架势,他只好顺从了丁旿,命令全军投入战斗。可是没成想战斗一开始就陷入了胶着的状态,敌军的攻势甚为凶猛,最后诸将的战斗已经不是被逼参战,而是为了自身而战了。
望着伪楚将士的猛攻,本身敌方的战船装备,水军军事素质就要高过己方一头,这仓促一战,让刘毅一干将士终于认清了现实,此战乃是决战,不战即死!
双方战斗到了白日化的地步,丁旿率领京口卫也加入到了战斗序列。刘毅须发戟张,到了后来,他甚至有点后悔。如果当时跟何无忌等人统筹规划,这一场战役也不至于打得这么被动。可天下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与敌军打到这地步,全军将士也只能奋力搏杀了。刘毅暗暗忖道,幸好自己的水性还不错,也许侥幸能逃得一命。
事情的转折点有时候发生的就是那么巧妙,就在刘毅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何无忌、刘道规的偏师居然击溃了敌方的中军,而且敌方的主帅居然被敌方擒获了。
双方就像一抽一拉的两截风箱,这回该轮到刘毅的晋军鼓气的时候了,刘毅大手一指,战舰上的旗令官令旗一挥,晋军在极为劣势的情况下对楚军发起了总攻。就像被困浅壑的游龙终遇一场大暴雨般,晋军终于可以乘着自然的风浪,迎风飞翔了。
楚军面对晋军的猛攻,在最初短暂的接战后,就是全军迟钝,再后来就是如期地全军大溃逃。不知道是楚军的那一艘战舰首先调转了船头,一艘、两艘……就像推倒的多诺米骨牌,楚军败了,逃亡的气势比之初时的进攻毫不逊色。
晋军的水军中军也胜了,胜得有点蹊跷,有点诡异。只是还没等到全军开始欢呼的时候,刘毅座舰上的将士们陡然发现,有一艘楚军的战舰不要命地向着自己这边驶来。
丁旿横刀抱胸,站在船舷旁,说出了在这条战舰上的第二句话----“跳。”京口卫的将士们“扑通通”一个个跳下了水,激起一个接一个的水花。
刘毅阴沉着脸,全军都胜了,这敌人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刀子的居然丧心病狂,不让自己的这场胜利完美收官。如果自己跳下去,主帅变成了落汤鸡,即使胜了,那自己的脸上也是光芒顿减。
“轰隆----轰隆----”刘毅坚持住了,虽然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在甲板上站立不稳,差点摔倒,但是在两个亲兵侍卫的扶持下,他依旧站稳了。
“将军,还是跳吧。”一位偏将匆匆跑来。
“什么?”刘毅瞪着虎目,“你们都跳,我也要坚守。”
“船漏了。”偏将无奈地说道。
“什么?”刘毅气得胡须上翘,“传令下去,让各战舰围拢过来,一定要活捉那个敌方的主将,我要活的,看我不活剐了他。”
“扑通!”刘毅终于跳江了,激起的浪花尤其得大,浪花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尤其得水嫩。
胡籓的战船终于撞沉了敌方的主舰,而他战船的将士要么战死,要么跳下滚滚的江水不见了踪影,但是却很少被敌人俘获的。
眼望着自己与敌方的战舰一点点地沉入水里,胡籓抱着一个铁砣,与自己的舰只一起沉入了水里。
胡籓小时候曾得到过一位异人的指点,经过长期的练习,他能够闭气多时。他目测了一下现如今所处的位置,据江岸也就三百余步,自己抱着铁砣沉入江底,这样不但可以避过敌人射向水面的冷箭,也可以避人耳目,逃得一命。
“将军,你看,他沉江了。”刘毅好不容易上得一艘偏舰,就在他上船的那一刻,他望见了胡籓沉江的一幕。
“哼!”刘毅甩了甩湿漉漉的衣袖,“传令下去,派遣将士们在下游守候着,我想一日一夜后,他也应该浮尸江面了。”
“诺。”
“哼哼,你死了,我也要扒了你的尸皮。”刘毅脸色狰狞地说道,他的处世哲学就是谁让他不痛快,他就要让那人不痛快一万倍。
望着胡籓抱着铁砣沉入江水,萧正峰嘴角撇了撇,“那个楚军将领是谁?”萧正峰向身旁的丁旿问道。
丁旿摇了摇头,一旁有名亲兵却插嘴道:“好像是相国参军胡籓。”
萧正峰循声瞧去,见是名长相颇为清秀的小兵。小兵见萧正峰注视自己,立马单膝跪地行军礼,“末将池鱼儿,隶属京口卫池重队,现担任什长一职。”
“他是池重的本家侄儿。”刘道规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旁。
“呵呵,倒是个机灵的小鬼。”
“谢卫主夸赞。”池鱼儿嘴巴无声地笑裂开着,“叔父总是告诫小侄要留心生活,留意细节。至于刚才那个敌将,末将曾经跟着叔父在一次宴饮时远远地见过一次。”
“你见过一次,就能确定是此人?”萧正峰面露疑惑之色。
“嗯,应该是的。”池鱼儿瞬间红起脸来,声音也有点迟疑。
“好,我去将他捉来,如果确实是此人,我让他给你一千两银子,你看如何?”
萧正峰也不待池鱼儿答话,哈哈大笑地“扑通”一声跳下了江水。
“卫主----”池鱼儿有点慌了手脚,面对萧正峰的突然跳水,他有点手足无措。这卫主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真有个好歹,自己叔父非掐死自己不可。想到自己可能犯了个极其严重的错误,池鱼儿的眼眶红了,眼泪在眼圈旁直打转。
“没事的,卫主他这个人,自从我认识他开始,这人就鬼精鬼精的。如果没有把握,他绝不会做出格的事的,放心吧。”丁旿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话倒是多了起来。
“没事!”刘道规拍了池鱼儿一把,“就像丁队主说的,道成鬼精着呢,关键是他惜命,你就等着赚一千两吧。”
“我不要一千两,我只要卫主平安无事。”池鱼儿收住了哭势,眼神惶惶然地说道。
刘道规与丁旿看到池鱼儿这样的表情俱是心中一暖,两人相视一笑,扶着船栏杆,与众人一起等着萧正峰的归来。
萧正峰下得水来,立马紧闭山根,运转锁鼻术。江水浩荡,下层的水也不平静,萧正峰也不深入水底,只在江水中间歪扭七八地行走。
根据当时在船上目测的方向,萧正峰循着那条线路晃荡荡地一路跟随下去。他不着慌,只是默默行走。
终于水底下传来了“哗啦啦”的声响,似一条大鱼在水底搅动,形成了一波波的水涡。
萧正峰无声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行走的方向倒腾对了。他扭了扭身,将自己身子向下坠了坠。
萧正峰终于看清了底下的人,正是刚才沉江的楚将。胡籓也望见了萧正峰,望着在自己头顶歪扭七八行走的怪物,胡籓不敢大意,只能瞪大着双眼。他努力调匀着呼吸,可是心乱了,那头顶行走的怪人,就像头顶悬着的一柄利剑,让他再也维持不了异术。
一股股的气泡从胡籓的鼻孔中冒出,胡籓没法,只好丢弃掉手中的铁砣,像一条游鱼向斜前方蹿去。
“嘿嘿,想跑!”萧正峰无声地在心中说了一句,摆弄着双腿,非常妖娆地追了上去。
胡籓终于冒出了水面,可是自己的肚子已经鼓起如球,由于怪人的突如其来,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喝了几大口水。一番游水之后,他已经身心俱疲,幸好离岸已经不远,且远离了两军交战的地点,只希望那个游水的怪人不要追过来才好。
胡籓回首,不望还好,这一望他是心胆俱丧,亡魂皆冒。那人漂浮在水面之上,脸上带着笑容,正遥遥向他招着双手。
胡籓的头晕晕沉沉的,他已经管不了怪人的骚扰了。他努力扑扇着一双小短腿,向着岸边翻滚着。
好不容易翻滚到岸边,胡籓大口喘着粗气。任凭江浪拍打他稍嫌臃肿的身躯,他动也不动,实在太累了,甚至连爬他也难得爬。
“喂,你是胡籓吗?”萧正峰也顺风逐浪地来到岸边。
胡籓翻了个身,由趴着的姿势改成了躺在沙滩上,他两眼朝天,用眼角的斜光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怪人并不怪,甚至长得颇为清秀,一对剑眉下的那一对朗目如白日里的星子,纯澈而明亮。
“你是何人?”胡籓终于喘匀了一口气,问道。
“萧正峰。”
“什么,你是萧正峰?”胡籓又翻了个身,离得萧正峰远了点,“是否是黄门侍郎萧道成大人?”
“怎么,你认识我呀?”萧正峰蹲着身子,迈着步子又向胡籓挨近了些。
“虽然份属敌我双方,但是当年长生妖军进攻京城,将军与刘钟将军拼死打退妖军,保住了京城,维持了京城百姓的安稳,仆也是有所耳闻的。”
“哦,听你的话,你倒是个忠义之士。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助纣为虐,仕伪朝,助桓楚呢?”
胡籓闭上眼不说话了,忠孝节义自古难全,他身受桓玄知遇之恩,就要士为知己者死,虽明知是火坑也要往里跳啊。可是这些他不想说,更不会说与敌方的人听。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便吧。
萧正峰见胡籓不做声,也没逼他,他在岸边撮嘴用足了力气吹出两声长呼哨。不多时的功夫,丁旿领着十几名京口卫来到了岸边。
“果然没死!”丁旿发出一声冷笑。
“绑了吧。”萧正峰淡淡地说道。
“卫主,卫主您没事吧。”池鱼儿慢慢挪到萧正峰的身边,激动地说道。
“没事。”萧正峰摸了摸池鱼儿的后脑勺,微笑道。
虽然这池鱼儿长得已经像个大人,其实也就是个十七八的半大孩子,以萧正峰的眼光,还是个孩子心性。
池鱼儿眼中闪着晶莹的东西,他不敢再说话,生怕脸部肌肉一动,眼泪就掉了下来。这样卫主或许会看轻了自己,自己可是个男子汉!
“走吧。”萧正峰望了一眼胡籓,声音中仍是淡淡的。
胡籓闭着眼睛,如死鱼般被京口卫拖着走,沙滩上留下了他一长串被拖行的脚印。
“在哪,在哪,在哪?”萧正峰刚登上刘道规的座舰,就听见刘毅在船上大呼小叫。
“嘿嘿,果然是你!”刘毅拔出手中佩刀,举刀就向胡籓砍去。
“锵----”一声金属交鸣的声音传了出来,震得在场的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丁旿,你想干什么?”刘毅怒目瞪着丁旿,眼圈顿时就红了。
丁旿收回了手中的刀,只是不答话。
“萧正峰,让你身边的这条狗,给我让开。难道我一个西征主帅,杀一个敌方的俘虏也不可以吗?”刘毅转首对着萧正峰咆哮道。
“刘将军,杀人倒是可以。不过人是我抓的,我决定将他移送建康,由国法裁决。如果你想杀他,也可以,我把他放了,如果你有本事从水里抓住他,那他的生死就由你决定,如何?”萧正峰面对着刘毅的暴怒,依旧云淡风轻地说道。
“果然好口舌,果然好口舌啊!”刘毅怒极反笑,“难怪当年诸葛长民都被你气得石发。好,就依你,将这逆贼移送建康,到时我可要好好看看他是怎样身首异处的。”刘毅领着一干属吏怒匆匆地离开了刘道规的座舰。
眼望刘毅走得没了踪影,刘道规向萧正峰说道,“道成,为了敌方的一个俘虏,你这又是何必呢?”
萧正峰转眼看着刘道规,就像不认识他一般。刘道规被萧正峰看得有点发毛,声音不自觉地小了,“道成,你怎么这样看我啊?”
“道规,胡籓虽是俘虏,但是他在主将逃亡,战役无可挽回的情况下,依旧拼死一搏,这是忠;被俘以后,他不卑不亢,并没有奴颜乞降,说故主的不是,这是义。如此忠义之人,我们岂能枉杀。我们不但不能杀,我还要向大哥建议,将此人留为己用。”
“唉,你这人,我说不过你,算我错了,好吧。”刘道规彻底软了下去,虽然他还是不大认可萧正峰的做法,但是人家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就顺了他吧。
“道规,胡籓就暂时由你的人看管,别人我不放心。”萧正峰的眼光柔和了下来。
“行,行。”
“不行,还要好吃好喝地招待。”
“什么?”刘道规也瞪得溜圆,望着萧正峰真真的样子,他不禁叹了口气,“好好好,你这么轴,就依你吧,我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好了吧。”
“这还差不多。”萧正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刘道规暗自松了口气,这道成平日里柔和谦逊,甚至有点无赖,但是一旦认起理来,还真是犟得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