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猜想一定是迎春写给哥哥的情书,想先睹为快。过了一会,她借口要去解手,一个人遛到一处僻静的山凹里,坐在草坡上看起信来。
苏雷大哥:你好!
三年前我们生死相逢,你从死神的魔爪下把我抢救过来。我苏醒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你那充满正义的眼神。那一刻,我已把你深深地印入脑海。后来,听我妈说,是你嘴对嘴的为我做的人工呼吸,从此,我总感到我的嘴唇上有一股热烈地男子汉的气息在淌详。
我渐渐长大了。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农村的女孩开始说婆家了。当然也有不少媒人给我张罗好事,我一一回绝了。她们说我是一只高傲的山凤凰。可她们哪里知道在我心灵深处,深藏着一个值得我一生钟爱的男人,一个可亲可敬的大哥。
于是我用无限的思念,回味我嘴唇上那个伟大的男子汉留存的不尽气息。但我深知,当你的嘴唇碰上我的嘴唇,那不是恋爱中的接吻,是在呼唤着一个不幸的女孩生命的回归。
人世间真情是多种的,爱情是美丽的,超越爱情的生命之吻更加崇高。我把生命之吻幻想成我的爱情,渴望着你热烈的嘴唇再次碰撞我的嘴唇,吹开青春之花。你可以有一千个理由不接受这分低廉的爱,我只有一条理由来爱你,因为我的生命早已属于你。
也许我是个农村的傻丫头,有太多的幻想。我总在想,假如我的父亲不是因政治上的变故离开江城,我们将生活在同一城市里,是地位相等的城市青年。但是那样就没有了我们的生死之交。正因为我们是天隔一方,才有了一段永远的邂逅。任它路迢迢,水长长,只因有了山水的流淌,才有了不尽的思念。
谁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山水有情是流淌着千年不败的爱河。小溪流进汉水,汉水汇入长江,流水有情接纳了山花的眷恋,山溪因此变得芬芳。通达的溪水终于渡来了我日思夜想的恩人。我听说你们来了,心中荡起层层的波浪。
我感谢天意,显然是上苍有意安排了我们再度重逢。可我再一次看到你时,不瞒你说,我心中忽然觉得失落了。因为我看到梅姐对你的热情爱恋,我真有点嫉妒她。但我心中也深深的为你祝福,有那么漂亮的梅姐爱你,我嫉妒的高兴,你有理由得到天下最美的女人的爱情。
当我回到野人沟家中,看着我为你画的肖像发呆。是妹妹揖夏的一席话,重新燃起了我对你爱的希冀,她说,其实雷哥并没有和梅姐谈恋爱。她说你是个刻板的男人,在女孩子面前从不苟言笑,就像一瓶烈性的高粱酒,能闻见其香,但哪个女孩也不敢去品尝。但我知道,美酒不仅是为英雄所酿,美酒也是为美好的爱情喷发醇香。我要大着胆子打开它来品尝。
苏雷大哥,你能接受一朵小小的山花向你昭示爱意吗?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想,今生今世,我这朵小小的山花,为你而开,也会为你而败。
五月十一,迎春拜笔。
萧云一口气读完迎春的情书,这封喷着爱情烈焰的炽热情书,还没打动哥哥,先感动了妹妹。萧云仰天躺倒在山坡的草丛中,望着天空傻想,是天意吗?仅仅是一次偶尔的生死邂逅,仅仅是一次为了抢救生命的人工呼吸,就注定了一个花季少女梦幻般的爱情向往。此花为谁而开?难道此花也因他而败?是的,哥哥郑重发过誓,今生今世决不婚配。眼下有两朵美丽的花儿为他绽放,一朵是富丽娇媚的牡丹,一朵是绚丽烂漫的山茶,哥哥随手摘上一朵都是一生的幸福。可……
只听队长公鸭似的嗓门喊:“喔——呵呵……”,叫了一嗓子。萧云知道是要收工了,赶紧往地里跑。社员们和苏雷他们已经先走了,蚊子朝这边走来,见萧云来了,拄着铁锹站在地头上等她。蚊子埋怨说:“你这一泡尿,尿的时间也太长了,要是抗旱,能浇半亩地了。”
萧云笑着说:“去你的!”蚊子关心道:“我是怕你出意外,虽说这里不会有老虎豹子,但是被毒蛇咬一口也不得了。”迎春的情书给萧云上了一课,萧云心中不再排斥蚊子献爱了,觉得有个男人关怀自己是一种幸福。她冲蚊子笑笑说:“谢谢文哥的关心。对了,我有个问题问你——不,是考你。如果有两朵鲜花供你摘,一朵是富丽娇媚的牡丹,一朵是绚丽烂漫的山茶,你选择哪一朵?”
蚊子觉得奇怪,萧云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难道她——蚊子站住了,看着萧云说:“人各有所爱,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打个比喻,梅竹呢就是那朵牡丹,你好比那朵山茶,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为什么?”萧云的心思在为哥哥操心,并没理会蚊子的话里寓意。
蚊子似乎看到了追求萧云的一缕曙光,心里就特别小心翼翼地组织恰当的词句来应答萧云。“你说话呀!”萧云等不急了催道。蚊子也急了,语无伦次的说:“这……这……我也说不清。爱情这东西真的说不清,心里喜欢谁就是谁。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心有……”
“心有灵犀一点通!”萧云愉快地朝蚊子嫣然一笑说:“谢谢文哥!”说完跑着追哥哥去了。蚊子傻愣愣地发呆,心里不觉浮现出一股幸福的热流,喊道:“哎!云妹妹,等等我。”于是田埂上上演了一场男追女的镜头。
吃过中饭后,萧云悄悄把哥哥喊了出来,到了一个背人的地方,萧云把信拿出来递给哥哥说:“迎春给你的。”“你看过了?”苏雷问。“嗯!看了。”“写些什么?”“两个字概括——求爱!”
苏雷把信塞给妹妹说:“那我就不看了。”“哥,还是看看好。出于礼貌,你也应该回答人家。”苏雷抓着脑门说:“既然你看了,就替我回一封算了。总之,你全权处理吧!”萧云说:“那好,我就说同意接受你的爱情。”苏雷急了说:“不行!我这辈子是不结婚的。”“那你还是自己回吧。你最好还是看看信,看了,也许你会改变原来的想法。”
萧云把信塞给了哥哥说:“革命并非不要命,绝情不是英雄汉。”苏雷沉吟一会说:“问题是我们——”萧云拦住了话说:“哥!我现在想通了。我们不必背上过重的思想包袱,我们即使没权利爱别人,可我们有权利被别人爱!被爱是一种幸福!”
苏雷还是把信看了。他被迎春的炽热的爱情烤熟了,是成熟的熟。晚饭后,建国嚷着要打牌,苏雷也没心思,让他和蚊子梅竹他们打。苏雷喊了萧云出来转到山坡后的一片松林处,找了块石头坐下。
萧云问:“信,看了?”苏雷仰望着天上的一牙弯月,感叹说:“我真的被她感化了。今天一下午,我想了许多。爱情这东西真的说不清楚。我也知道,梅子苦苦的爱着我,可她从来没有像迎春这样热烈坦诚地表白过。我也从来没有找到过对她爱情的那种感觉。可是当我读了迎春的信后,忽然觉得,爱,就是一种缘分。有着一见钟情的感觉,好像就是一种天意。似乎是冥冥之中,早就有一个人,为这安排好了一切。这个人,就是我们生身的母亲。云儿,你还记得娘给我们留下的三首曲子,其中有首《爱恨偏关》?”
萧云说:“咋不记得呢!刻骨铭心。”仿佛是天上的一牙明月在歌吟这首曲子:“爱也罢,恨也罢,爱恨从来多虚化。只是莫虚度了青春年华,要对得起春秋冬夏。爱也绝,恨也绝,爱恨从来多情劫。只是莫空耗了生命的元素,要经得起雷云雨雪。”
两人仰天望着那弯皎洁的明月。萧云挽了哥哥的胳膊,把头轻轻靠在了哥哥的肩头上说:“是啊!哥。这一切好像是咱娘事先安排好了的。你叫苏雷,她叫迎春,都在娘的词里边,难道这不是天意吗?哥,你到底爱不爱她?”
苏雷感慨万千的说:“有冥冥中的娘做主,我接受这份美好的感情。也许这朵山花注定是为我而开,我怎么能让她为我而败呢?”“那你赶快给她写封回信,别让她等急了。要知道,人家现在的心情可是度日如年哪!”
苏雷掏出了钢笔和一个硬皮笔记本,放在了大腿上给迎春写信。萧云打开了电筒给他照亮。苏雷写了个开头:“迎春:你好!”半天再憋不出一个字来。萧云急了说:“往下写呀!”
苏雷摆弄着钢笔,发愁说:“我心里有好多话,可怎么也找不到北。”萧云用河南话玩笑说:“笔在你手上。”笔,在河南话里读做“北”。苏雷把笔记本递给了妹妹说:“云儿,要不你替我写好了。我这会真是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萧云说:“你呀,这辈子就打光棍吧。难怪揖夏说你刻板呢。连情书也让妹妹替你写?到时我也替你入洞房?”苏雷一时无着,央求道:“好妹妹,你就帮个忙,随便写几句。要不写几首诗也行。诗言志嘛!”萧云扑哧笑了说:“好好好,我就替你谈恋爱。”
萧云一挥而就,写了五首藏头诗。
其一
初次相逢在浪中,
落花无意水无情。
阎王索命鬼来迎,
壮士追魂神回春。
其二
再次相逢在雾霭,
擦肩而过两情人。
春风喜雨扑面迎,
四月桃花告晚春。
其三
三次相逢情意美,
白米腊肉喜煞人。
一杯淡水笑相迎,
水淡情深人间春。
其四
四次相逢几时可?
几度笑醒梦里人。
笙歌唢呐红烛迎,
洞房闹罢度良春。
其五
五次相逢梦里恋,
辗眼儿女已成人。
欢呼阿爹扑怀迎,
风雨人生只争春。
萧云写到这里,苏雷说:“够了,前三首是写实,第四首就写虚了。恋爱还没谈呢,就洞房花烛夜了,亏你想得出。再写下去就画蛇添足了。”萧云笑了说:“怎么是画蛇添足呢?既然是洞房花烛夜了,接下来该生儿育女了。”苏雷说:“不行!不行!重写,像什么话!”
萧云笑着说:“哥,我这是藏头诗。你把每句末一个字竖着念。”苏雷竖着一念,才看出是“中情迎春,爱人迎春,美人迎春,可人迎春,恋人迎春”。苏雷笑道:“小巧而已。”萧云挖苦说:“这样的小巧你一辈子还学不来呢!”用指头戳了一下哥哥的太阳穴说:“你呀,榆木疙瘩脑袋,笨得谈恋爱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