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一)
作者:青驹破夜色
阳光照在老黄肩上,投射下一个长长的影子。这让佝偻着腰的他,看起来很高大。那影子映照在矮矮的土墙和黑黝黝的地上,影子下,一个东西,正在瑟瑟发抖。
老王的目光,开始变得炯炯有神起来,他仿佛降世的天神一般,淡淡地说。
“额说,该走咧……”
影子下的东西,抖动的更加厉害了。两行泪水,从它浑浊的眼球中流出,和脸上那些已经脱落的毛发,混杂在一起。它的喉咙里,呜咽着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哀鸣。
老黄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他佝偻着腰,拐着一条腿,脑袋却高昂着,别有一番神气。那东西跟在他后面,颤巍巍的,就像瞬间被抽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刚下过雨,村子里的土路泥泞不堪。加上阳光的照射,一些腥臊的气息扑面而来,自然不做作,但依然让人作呕。前面的几只土狗,远远地看着老黄和那东西,有的拔腿就跑,更多的,则是直接趴在地上,随着浑身的颤抖,顺着狗腿流下一股股尿。
老黄看都不看它们一眼,依然高昂着头,朝家的方向走去。他身后的东西,就像他的尾巴,紧紧地跟在后面。直直上升的烟雾,出现在眼前,空气中,也瞬间充满了让人垂涎的香气。老黄推开门,那两扇残破的大门,便不堪重负般,吱吱呀呀地响起来。
一口巨大的铁锅,被放在院子中间。锅里的水,沸腾着。白色的烟雾从锅中挣扎着,被放出来,张牙舞爪地冲向天空,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老黄向锅里加水,那沸点的愤怒,瞬间平静下来,就像一个入睡的孩子。
那东西也已经跨过门槛,此刻,它正闭着眼睛,趴在院子中的大树下。它的身子,依然抖个不停,就像踩到了电门上。头顶的大树上,挂满了一张张皮子,那些皮子连着头,被人精妙地从它们主人身上剥下来。在微风中,那些皮子轻轻地晃动着,皮上的毛发活灵活现,就像无数只,被吊在树上的,狗。
老黄拿来一根麻绳,熟练地套在那东西的脖子上。那东西顺从地任凭他摆布,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绝望。老黄将绳子穿过树杈,终于看了那东西一眼,淡淡地说。
“上路咧……”
他拉动绳索,那东西就被半吊了起来。它的后腿在拖在地上,却没有挣扎,依然用那两只浑浊的的眼球,看着老黄,眼泪,已经将它的脸颊印出了两道水痕。
老黄从腰后拿出一个小葫芦,拔开了塞子。他拔开那东西的嘴巴,小心翼翼地灌了一口。“咕咚”一声响后,那浑浊的眼球,虽没有闭上,却终于没了生气。它的身子不再发抖,平静下来,安静地像一只羔羊。
他解开麻绳,它的身子就像一团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老黄从怀中掏出小刀,熟练地在它脖子上一划。殷红,瞬间涌了出来……
片刻之后,那把老黄手中的小刀,开始了精彩的表演。它轻巧地剖开它的身体,将一张完整地皮剥下来,然后开膛,将内脏取出,再将它的身体,切成一块一块……这一切是那么自然,此刻的老黄,更像一个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将军。
被分割好的狗肉,被丢进了院子中间的铁锅中。那锅内的水,又沸腾起来,张牙舞爪的白气,开始不断从锅内涌出,直冲向天空。闻着空气中那令人垂涎的香气,老黄点起了旱烟袋,晃着脑袋,哼唱道。
“
有老夫我下朝来无可消遣
信步儿来在了自家的花园
转过了回廊用目看
景色另有一重天
……
”
和城市中,动不动就举行的狗肉节不同。在这个荒凉的陕北农村,没有什么爱狗人士,所以这里,并没有头条,也不热闹。
作为家家都有的土狗,它们跟宠物貌似没有任何关系,在不长不短15年左右的寿限中,它们的主要作用,便是看家护院。当然,震慑永远大于杀伤力,它们的存在,更像一个有自主意识的警报器。
每个村子里,都会有一个杀狗人,就像每个村子都有杀猪匠一样。没有人会杀年轻力壮的狗,狗肉在村里人眼中,并不比猪肉好吃。但当一只狗即将老去的时候,它的作用,便仅剩下扒皮和吃肉。老黄是村里的杀狗人,主家有快死的老狗,就告诉他,没有报酬,狗皮狗肉,全部归他所有。主家人这么做,只是不忍亲眼目睹,自家老狗被杀的情景。从这点上来说,村里人对狗的感情,很朴质。
老黄的大锅里,昼夜不停地煮着狗肉,没水添水,没柴续柴,不定期地,往里撒一把粗盐。这是10多年的陈年老汤,所以院中向来香气扑鼻,狗肉很香,真的很香。村里的小孩们,总爱来光顾。老黄的狗肉,不但好吃,还很足量。只要花上5毛钱,就给你盛上满满一大碗,让你幸福地过足肉瘾。
老黄原本并不是村子里的人,20年前,他受伤退伍后,才来到了村子。他没有老婆,无儿无女,除了杀狗,最大的嗜好,就是听听秦腔和抽旱烟袋。
有人说,杀狗人身上会充满一种无形的戾气。虽然人类无法察觉,但嗅觉敏锐的狗,会远在几里之外,就闻到危险的气息。这应该是真的。村子里的狗,见到老黄,总是夹起尾巴,在离老黄近的时候,甚至会被吓尿。在春天,土狗们发情的日子里,彻夜的吠叫声,总会让人心烦意乱。村长就让老黄在村里走一圈,说来也怪,只要老黄在村里走一圈,所有的吠叫声,就哑然而止,让夜色都宁静下来……
一张新狗皮,被吊了起来,吊在院子中的大树上。一阵风吹来,它和那些先到的同类们一样,轻轻地晃动着,皮上的毛发活灵活现,就像无数只,被吊在树上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