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寺佛灯通明,了凡站在寺门看着满城灯火,千家万户,夜幕中也有星星依稀可见,不可尽数。他表情里有几分严肃,又有几分茫然。岁月催人老,十八年过去,他也不再是风流倜傥的青年公子,脸上已经爬了些浅浅的胡渣。身后几个路过提水的弟子见方丈在此神思,也不敢出声,躲躲藏藏,拎着水桶摇摇晃晃洒了满地水,一溜烟的跑开了,归巢的鸟儿也有在浓密树丛中拍打翅膀的。
远远的看见文和被两个小和尚架着踉跄地爬着寺门前的长石阶,文和迷蒙的睁开眼睛看到了凡板着脸,两个小僧扑通跪在了石梯上:“方丈,我们把师兄带回来了!”顺势拉扯文和的衣角,让他也赶紧跪下,可是文和却明目张胆的打开了那小和尚的手。
了凡表情严肃的看着文和:“你们起来吧。”眉头一皱,鼻子嗅了嗅:“还喝了酒?”
“是,哈哈……喝酒了!”文和完全不顾忌师父就在跟前,居然这样大胆狂妄的说道。
了凡气的后槽牙咬得得紧紧的,眼睛里放着凶光:“这个孽徒!”说着广袖一挥,文和已经到了寺内那个长方香鼎之中了,这鼎里积水被文和扑的四处飞溅。
文和扑腾着起来,终于清醒了不少,他爬起来站在鼎内,却无半点惧怕,直勾勾的看着了凡,完全没有把平时高高在上的师父放在眼里。
这时候已经聚集了很多寺中僧众,了凡看文和今日奇怪:“孽障,你可知罪?”
很多弟子见方丈怒气冲冲赶紧劝文和:“师兄,快给师父认个错啊!”
“对啊!师兄”
“师父,您消消气吧,平日里最是讨你喜爱,今日肯定是被酒精迷惑……”
了凡立即打断了一众人:“哼,酒后吐真言,看来平日的恭顺都是假象,眼里哪里还有为师!”
“我何醉之有?不就是喝了点酒吗?”文和大声狂笑道。
“你还记得我佛家五戒吗?”了凡真是恨铁不成钢,怒气盈心。
“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呵呵……师父你就别怒不可遏了,你已经犯了嗔戒,哈哈……”众人见文和似疯了一般,竟然敢对主持方丈说出这样的话。
“师弟,你怎么能对主持方丈师父如此不敬?”其中一名比文和年长的弟子说道。
“佛家不是说众生平等吗?现在又讲什么尊卑?师父可以说我犯戒,那师父犯戒就我就不能说吗?”文和一把推开那位师兄,纵身跃下,望着了凡说道。
了凡极力的克制着,整个场面对峙着十分尴尬,众人屏住呼吸,不敢吱声。了凡憋了好久,终于挤出几个字:“大家都散了吧,把这个孽障送回禅房休息,等明日酒醒再行处罚。”说完自己负气扬长而去。
次日阳光和煦,文和一大早就醒了,伸了个懒腰,挠挠头竟然不记得昨夜发生之事。晨钟三遍,大雄宝殿之上众僧团坐,了凡在前,坐于中央,文和稀里糊涂被“请”到大殿,了凡缓缓地睁开眼:“了空,你可知错?”
文和伏地一拜:“徒儿~知错!”然后又起身问道:“还请师父指教处罚!”
“你借下山买办为由与人斗殴,居然还饮酒,然后,然后还对为师不敬,看你平日倒是克己,没想到你修形不修心,都是表面文章,罚你抄写经书一百本,面壁思过三个月!”了凡说完闭了眼睛。
文和还记得和那个来去子道长的三日之约呢,哪里肯接受这处罚:“师父,既是修心,又何在乎外在,我不就是喝了点酒吗?徒儿不接受这样的处罚!”
“你外在都修行不好,何谈修心!”了凡严厉的训斥道。
“我……师父……我……”文和也不便说与师父,说也说不通,从小就是这样,了凡是个认死理的人,也就不再申辩,心中另图他法。
三日之约很快就到了,文和哪里肯在禅房里抄经书思过,况且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大的罪过。“心中有佛,善念不灭”他自己说完,偷偷的就跑了出去。
了凡站在山门看着文和下山而去,心中百味陈杂。此儿不拘一格,慧根深厚,若经好生教化,日后必在我之上,乃至了得师祖。
文和来到醉鬼楼,正看见一个和尚在看着门上的对联,掌柜的这几日已经请人书写雕刻,挂在了门楹之上了。还有一个白发的少年背着一位姑娘,在门口与这店家争执。
那店小二一看文和来了:“来,你们让让,我们的贵客来了。”说着就上前来迎文和。
文和上前问道:“小二哥,发生何事?”
“大师您有所不知,掌柜的一早吩咐,今日不营业接客,这三位怪人,非要……”小二为难堆笑的说着。
说话间文和打量着三个人,看到空了也是有一个光头的和尚,于是心中也觉得好笑,怎么跟自己一样喜欢喝酒:“怎么?也喜欢这醉鬼楼的酒?”
空了笑着说:“是啊是啊,这鬼酒,是真有鬼啊!”
“小僧了空,不知阁下?”文和见此人也不是俗人,就问道。
“空了,哈哈,空了,了空!”一听文和叫了空,便觉得好笑。
文和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柴郁厽往上耸了耸耷拉在自己背上的桃芷,喘了口气:“在下柴郁厽,能不能先找个地方落脚!”
文和收住笑容,叫了掌柜的来:“掌柜的,本没有什么,不必这样,你就予以他们方便,多多行善是福!”
掌柜的连连的答应:“是,是,是……”
就在这时,那来去子也正好来了,还是一身褴褛道袍,手中执一“麻衣半仙”的旗,今日腰间多斜挎了一个方布袋,大摇大摆的走来。空了和郁厽都回头看时,小二已经窜出去迎接了。
掌柜的立马安排郁厽他们到房间休息,就请了文和和来去子还是到了那日的天字号的房间,两人还是按那日位置落座。
掌柜的见来去子一脸不悦,担心有什么差错,这几日这女鬼也只照常来吃些鸡血,没有再来吓唬这掌柜,他立马问道:“道长,怎么样了?”
“我遇到些麻烦。”转脸看文和的时候,文和正看着他呢。
“道兄可知,这地府阴君黑白无常,昨日我乘船布阵沿河而下,终于寻到一处河底应是有暗流,故不知他被冲向了何方,我招来黑白无常来问,他们也只收到他的天魂和命魂两魂,不见其地魂。”
“连黑白无常也找不到?”
“是啊,这就是可怕之处,这黑白无常专门勾魂摄魄连他们都没找到可如何是好啊?”
“啊哈哈哈……原来在这里啊。”这空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见满桌好酒好菜也没管么多,直接上手往嘴里塞:“嗯,不错,不错!”
“我说这和尚怎么这么无礼?”来去子无奈的看着这空了糟蹋这满桌菜肴,心中实为不快。
掌柜的上来阻拦:“你这客人怎么这样无礼,大师好心让我留你们住下,你竟然不知好歹,今天本店有要事要办,没闲功夫跟你纠缠。”
空了转脸看着掌柜的,呵呵一笑马上又收住笑容:“大事儿?我就喜欢看热闹,我看看这俩大师怎么招地魂呢。哈哈……”说完继续往嘴里塞了几样菜,顾不得说话。
掌柜的准备拖他,可文和与来去子听到“地魂”两个字哪里还能放他走,立马示意由了他。文和顺势又给倒上酒:“与你同来的那位施主?”
“别管他,我先吃饱再说。”空了嘴里满是食物,还未咽下,就咕隆着说。文和和道长相视一笑,无奈摇头,来去子,自饮了三杯又不似当日所说,定能寻到其夫,就觉落败无趣。
“前日你说你有一麻衣术数所封之物,你可带来?”
文和自然记得就从袖间拿出,来去子接过端详一番,黑黢黢一个球,也无头绪,来去子端了几个菜盘到一边,把它放在桌上。
从腰间斜挎的一个布袋子里掏出一张黄纸,然后一个小铁盒和一支毛笔,微微一笑问道:“生辰八字!”
文和说与他,只见来去子一边在符纸上画着一边感叹:“真是生的极阴啊!”
然后把符咒贴在球上,右手大拇指小拇指和中指指弯曲,另外两指伸直,在空中不停的画着,口中也不知念些什么,支支吾吾。立即这球居然飞了起来,悬在半空,发出金光,里面变换闪烁着数字,不停的换算变化,连空了都看傻了眼。空了也基本吃饱了,抹了抹嘴;“哎呀,真不错,小和尚你这是何物?”
“小僧也不知道,师祖说要遇有缘人才能解开此球!”文和据实以答。
突然金光熄灭,来去子口中喷出鲜血,这球落下来,到文和手中。来去子道长吸纳一口气,聚集体内真气,凝重的表情稍微舒缓,擦着嘴角的鲜血。
“怎么样,道长,此球可有破解之法?”文和赶快问道。
“贫道实在无能,连这本门的麻衣术数都解不开。不过……”来去子一脸的沮丧,灌了一杯酒下去,因为气还未调匀,就给呛住了不停的咳嗽。
文和抬手准备帮他拍一拍,又觉得不妥,所以还是收住了动作:“道长不要紧吧?”
“无妨,无妨,虽未帮到你,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球到了一定时日,遇到有缘人自然会解开。”
掌柜的见这些大师尽聊些自己事儿了,完全忘了那女鬼的事儿,就提醒道:“大师,可别忘了,那女鬼……”
正说间天色一下暗淡,屋内桌椅不停晃动,门窗也跟着扑打,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臭道士,你不是说定能找到我的丈夫吗?”然后就看到一个头发蓬乱血淋淋的脑袋,眼珠突出,张着血淋淋的大嘴,飞向掌柜的:“哼,在哪里找的这两个没用的东西?”
掌柜的看见这样场景吓得差点没晕过去,连连往后退,往文和身后躲,口中喊道:“道长救命啊!”
文和见着柳夏不知原委不识好歹,双合十,口中急切念叨,不时那乱飞的血头就发出了凄惨的叫声,文和停止念经,右手化掌朝他打去,一个佛字就上前裹住了那个血脑袋,那脑袋一遇泛着金光的佛字就不停的发出嘶嘶声,冒出黑烟。
“这伏魔掌挺厉害啊!”空了在旁边悠哉的说了一句。
文和也没空搭理,然后右手继续往头顶一击,一阵光波射散出去,房间的四壁开始流血,还不停的有木屑脱落,看来这一击让她无所遁形。
那个七窍流血眼珠突出,长发凌乱的脑袋现了原形原来是一只公鸡,浑身羽毛尽落,光秃秃全身是血,咯咯的叫着,拍打无羽的翅膀。
那柳夏哪里是文和对手,立马也就现了原形,她已经不是那日的装扮,一袭红袍,长发飘飘,眼睛是黑洞洞的看不见眼珠,嘴唇黑紫,肤色雪白,指甲鲜红,突然立在了大家面前。
“姑娘,不知可否换个模样,一个女孩子,这么丑,也太吓人了。”空了没事人似的开着玩笑。
柳夏委屈的站在那里,身体没动,脑袋旋转了一圈,又换了一幅面孔。头发下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眼睛,脸已经扭曲的不成人样,嘴巴像是被砍烂的腐肉,从嘴唇到耳际一条长长的口子,整个脸像是被烫伤或者火烧过一般。
“柳夏姑娘,相由心生,你怨气集于一身,心中恶念陡生,这么样还是吓人!”来去子意味深长说道。
“你本说今日必能找到我丈夫,我等了十八年,刚才我已经听你说了,根本找不到我夫君地魂。”那柳夏委屈又激动的说。
“贫道尽力了,我召集二十八方星宿,地府十大鬼帅,都未知你夫君地魂去往何方,所以不能三魂合一与你相见。但……”来去子还未说完,柳夏立即打断了他。
“那你们就等着酆都再次生灵涂炭吧!”说完飞身而出落水而去,窗户啪的关上,房间里变得安静。
“女子性情变化实在太快!”空了又感概一句。
“善恶本就一念之间。”文和说道。
不知这柳夏会不会再来屠城为非作歹,且听下回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