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往东南方向航行了一日,就能够望见远处那一片海上草原的壮观景象,也许是由于它在往来船只看来像是一片船只坟地,现在看上去那绿色竟然显得有些妖异,沉寂到令人觉得不正常。
放眼望去,一片碧绿,恍如置身于翡翠的海洋,又像是一张地毯往远处延伸。
“虽然萨加索海是一片死亡之海,但是为了活下去我们也不得不冒险进入,”赛罗莎站在波塞冬号船头,迎着海风指着远处,“我们用人命探索出了一条通道,并且将保尔斯岛作为我们的栖身之所,没有我们的带领,外人绝对无法进入这里。”
不用赛罗莎多说,她口中淡淡的“人命”这两个字眼听上去风轻云淡,但当中的残酷已经可想而知。
“彼得,”林世举向后招招手,彼得立刻上前来,“现在开始赛罗莎小姐是整支舰队的最高指挥官,听从她的命令行驶。”
林世举深知自己并不是指挥海军的料子,他对航行和繁杂的天文观星什么的一窍不通,索性将权利完全下放,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船头。
随着越来越接近马尾藻海,天上的阳光也越来越暗淡,光柱似乎被绿色的马尾藻海所吞没,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的昏暗,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出现了一层薄雾,那似乎是居住在马尾藻海里面的某种神秘力量对来客的警告。
“每当在上午到中午这个时间段,这里都产生这种海雾,黄昏和晚上也同样如此,只有下午比较适合航行,”赛罗莎在林世举身边淡淡的提醒,也没有任何矫情,直接接过了指挥舰队的权利,她说完话之后冲着身边不远出的人下令,“降帆,转右舵,用船桨,待会儿还要起大雾。”
林世举在的这艘波塞冬号水手全部都被海盗们接替,他们十分熟悉这一带的水情,其他五艘海盗船则呈一条线跟在波塞冬号后面不远处,在赛罗莎的指挥下,这支舰队开始转向,从右边一条没有那么多海藻的地方驶入马尾藻海。
林世举望了一眼高大桅杆上的旗帜,平静异常,接近马尾藻海的时候它就渐渐沉寂了下来,现在更是代表着一点风都没有,眼见着距离来时的水域越来越远,四周雾越来越重,只听得船桨划水的声音哗啦作响,和在大西洋乘风破浪的感觉对比非常明显。
在这宁静中带着几分诡异的气氛下,林世举站起身来了一眼身后,跟在波塞冬号后面的船只剩下了桅灯能够看得见了。
林世举很爱惜自己的生命,自然不是什么不怕死的家伙,他只是知道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的,过于怯懦是胆小鬼,过于胆大则是鲁莽,他将这两者表现的恰到好处,稍微平复一下内心的忐忑不安,平静的看着前方的海面,“告诉我,你们在这茫茫大海里是如何找到这么一条路的?”
赛罗莎并没有发现林世举外表下隐藏的忐忑不安,她还在为林世举的胆识暗暗称奇,要知道即使是在众多亡命海盗眼中这里都是一片让他们闻风丧胆的海域,而正是因此,海盗们才在这里安了家,听到林世举的话,赛罗莎面无表情,“我最先发现保尔斯岛,付出的代价是十艘船,只有一艘船到了那里,我的手下全部葬身在这片海里,这里看起来和别处根本没有两样,但是死亡足以让我们记住每一步,方位和距离早已经铭刻在我的脑海里。”
林世举愣了一下,虽然死亡对于他来说早就已经司空见惯,甚至都有些铁石心肠的感觉,但是这个女人回忆起残酷的往事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想起自己和她相处的时光,连微笑都很少在她脸上见到,心中对于她的身世越来越好奇,不过现在并不是询问这些的时候,只得先放到一边。
两人一阵沉默,林世举想着心事,赛罗莎在凝神辨别航向,在这里一旦踏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被永远困在马尾藻海里,尽管她和她手下的海盗们都对这里十分熟悉,但每次出海还是会冒风险。
甲板上一阵宁静,整艘船的后半截都隐匿在浓雾中,只是偶尔可以见到走过的人影证明这艘船上还有其他人。
“啊------------”
正当一切宁静中带着几分诡异之时,一阵刺耳的尖叫划破了浓雾,一个重物从天而降,一声巨响,砸在甲板上,将甲板上捆绑在一起的木桶砸的散落一地。
林世举被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去看,见是波塞冬号上的瞭望手此刻已经趴在甲板上,脑浆迸裂一地,没有了呼吸,但是眼睛却瞪得宛若铜铃一般,似乎见到了什么让人胆寒的东西。
就在于此同时,守候在不远处的彼得也发现了情况,他带着十几名警戒的士兵连忙冲上来将林世举围在中间,手中的武器齐刷刷指向了隐匿在浓雾里面的桅杆,生怕上面有什么东西突然冲下来。
林世举抬起头看着桅杆,除了一盏昏暗的桅灯以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从桅杆的半段往上都被雾气笼罩,就像是直通天际一般。
这个时代的瞭望手本就是一项带有风险的职业,身处数十米的高空,除了只能够遮挡小半截身体的栏杆以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依仗,而那栏杆与其说起到保护作用,倒不如说只是给瞭望手一种心理上的安慰,不过要让瞭望手失足跌落,几率也实在小的可怜。
“这片海域经常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赛罗莎倒是对此习以为常,她看了看瞭望手的尸体,站起身来走到林世举身边,“经历的多了,就不再觉得那么觉得奇怪了。”
赛罗莎的话让林世举一阵沉默,却在这个时候,一阵轻微的震动在这安静到了极点的时刻突兀地响起来,众人骚动之下,过了不一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到了桅杆的顶端上,就连林世举也不得不抬头望去。
那是一道极为巨大的黑色影子,它的身影太过巨大了,能够透过浓雾看到一点点的轮廓————极为宽大的翼展,似乎是某种带翅膀的生物。
“那是什么,那是龙吗?”此刻,一名基督徒却陡然出声,他的声音似乎被某种力量攫住了喉咙,沙哑又像是小鸡一般微弱,唯恐惊动了那上面的不明生物。
自从进入这片海域以来,林世举能够感觉到,所有人都被这无边毫无生气的寂静所感染,他们的神经比任何时候都遭受折磨,在此刻,一阵可怕的沉默氤氲在众人中间,那种东西叫做恐惧。
这并非是他们的胆子多小,而是因为作为这个时代的一员,受的教育程度不高,更别提他们之中还有刚刚开化的印第安人,所以相信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是很正常的。
最先说话的水手所说的话立刻引来了一阵默认,林世举知道,不能够再拖下去了,眼见着人们开始渐渐后退,面面相觑的情况无法支撑太久了。
“彼得,你敢去吗?”林世举看向身边的彼得中尉,将手中的佩剑递给他,“用你的勇气证明给所有人,那个东西只是一只鸟罢了。”
彼得点点头,沉默地接过林世举手中的佩剑,而后衔在嘴里,无声地分开人群,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始往桅杆上面攀爬。
“我很清楚你们在畏惧什么,我的士兵们!”林世举又接过侍从递过来的一把剑,一边看着彼得的身影渐渐上升,一边是除了言语蛊惑的招数,“我不怀疑你们的勇气,在战场上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值得让我骄傲的战士,我宁愿相信你们只是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而不是失去了血性像是一个女人一样的恐惧,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们,恐惧来源于你们自己,来源于你们自己的想象,很快你们就会看见,这根本不是什么未知的东西,所以也根本不能够让你们恐惧!我会向你们证明这一切!”
人们一阵沉默,如果细心地观察就会发现他们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在这个时候不难发现他们的脖子根都变得通红。
所有人都将忐忑放到脑后,军人的铁血和悍勇占据了上风,他们纷纷往前一步,将粗大的主桅杆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外围的火枪手们已经准备就绪,只要上面真有什么东西就将它先打成筛子。
良久之后,彼得中尉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浓雾里,人们在下面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虽然不再恐惧,但是紧张的气氛却越来越浓重,就连沉稳如赛罗莎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桅杆上方,握住弯刀的手关节都捏得有些发白了。
正当人们的耐心渐渐快要失去的时候,一个黑影从雾中钻了出来,他挂在桅杆的软梯上,林世举看得真切,隐隐约约是彼得,似乎看上去平安无事。
“公爵阁下,上面什么都没有,”彼得挂在半空中,往下挪动的同时对着甲板上的人们大叫。
众人又向桅杆顶端看去,却见此刻的雾气比之刚才更加浓重几分,现在连刚才稍微能够看见的天空都完全被遮蔽了。
但是这样的情况下至少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稍微将甲板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人们这才散去。
林世举最后扫视了一眼那名水手惊恐的神情,能够让这么一个拥有战斗经验的士兵露出这样的表情也实在让人感觉疑惑,或许瞭望手不正常的神情是真的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现在也除了加强戒备没有任何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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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即将入夜,赛罗莎下达了另外一道在众人看起来都不可思议的命令————除了巡逻队,所有人不得在夜间随意上甲板。
林世举虽然疑惑,但没有问为什么,船上那些海盗们则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便命令士兵们听从赛罗莎的命令,按照她说的做。
到了黑夜,马尾藻海更显诡异,原本就静的出奇的海面上更是一点响动都没有,航行了如此长的时间,林世举这才想起来一路之上连海鸟都没有见过一只,而除了船后面的数盏孤灯,海面上一片漆黑。
林世举躺在船长室的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脑海里所有的画面都是那瞭望手残留在脸上的恐怖表情,他在自己为数不多的海洋知识里面搜寻着,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能够产生如此之大的可怖力量。
这时候“砰!”的一声传来,林世举一下就坐了起来,他一把抓过一边衣架上面的长袍,抓起桌子上的火枪和长剑,正要出去,彼得一下推门而入。
“哪里开枪?发生了什么事?”林世举从他身边走过,脚步没有停下,边走边问。
“后甲板,”彼得也握住兵器在手,带着几名近卫团的士兵跟在林世举身后。
随着离后甲板越近,呼喊声越来越大,两边源源不断有持着火枪和各式兵器的士兵们从身边奔跑而过,显然所有人都听到了那火枪击发声。
林世举沉着脸色,在人群中看见了赛罗莎,走到她身边,“这里一望无际全是马尾藻,难道还有别的海盗想要和公国对抗,已经埋伏在这里?”
赛罗莎摇摇头,脸色有些难看,“不是海盗是海藻。”
林世举走到船舷边上往后一望,显然后面几艘船也像波塞冬号一样,此刻乱成了一锅粥,虽然看不清楚人影,但是那里的甲板上往来人员提着的昏暗火水灯摇晃的灯光和隐约的呼喊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心!”
身后赛罗莎突然惊呼出声,林世举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下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黑暗处裹住了他的脚踝,一把将他往海中拽去,林世举立刻紧紧地抓住船舷,整个人已经跌倒在地,身后的彼得和众卫兵们惊得面无人色,连忙抓住林世举的双臂将他往后拖拽,彼得探出一截身体,见裹住林世举的脚在黑暗中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来不及多想,抽出剑干净利落的将它斩断。
红色的液体流了一地,彼得还以为林世举受伤了,立刻上前检查,见那红色液体不是鲜血,林世举脚上也没有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甲板上那一截被彼得砍断的黑乎乎的东西上,那是一团海藻,还散发着一股令人觉得难闻至极的恶臭味,鲜红的液体正是从那里面流出来的。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就只听见甲板上一片大乱,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黑色海藻探上船只,就像一只只黑色的人手,它们有的缠住船舷,将船只震得一阵晃动,一些则卷住船上人员的手脚或者脖子身体。
这些海藻有着巨大的粘性,一旦被裹住就很难挣脱,它们似乎有灵性一般,只要有一根海藻卷住人员的身体,就会有无数的海藻蜂拥而上将人们往海中拖拽,若不是刚才彼得反应神速,林世举此刻早就被卷走了。
在不远处,一名船员被海藻卷的到了半空中,他徒劳的挥舞着手臂,惊声尖叫着,然后被猛地卷入了宁静的海中没有了声息。
黑暗的大海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未知生物,无数的海藻就是它的一根根触须,它们缠住船身,缠住人体,不停地从两边的海中出现,就好像有生命和意识一样攻击船只和船上的人。
“用火烧,”赛罗莎有一定的经验她虽然对刚才的一幕心有余悸,但还是立刻按照自己的经验提出了解决的办法。
刚开始的慌乱之后,波塞冬号上面训练有素的战士们立刻反应过来,他们迅速拿来了一根根火把,并且按照平日训练那样,三人分为一组,一人用利器斩断爬上船的海藻,一人手持火把用来烧断同伴身上的海藻,另一人则作为掩护,以防两人中有人被海藻缠上。
“公爵阁下,我们能够用海洋之火吗?”彼得看了一眼甲板上的一片混乱景象,在林世举身边请求着。
彼得口中的海洋之火就是石油,并不是被拜占庭人称之为海洋之火或者希腊火的石油加工物,这种东西在公国是作为海战近距离的火攻使用的。
“如果在这里点燃海洋之火,我们的船也会被烧着。”林世举摇摇头,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海面上有多少海藻,要是点燃了整个海洋,他们也别想活着出去。
“这里相对其他地方,海藻要少的很多,只要到了天亮我们就没事儿了,”赛罗莎突然出声制止了林世举的思考,“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自己不要混乱,千万不能丧失了方向,一旦偏离了航线就更加危险。”
那些海藻虽然怕火,可是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饶是解决办法找到了,但还是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天泛白才算稍微消停片,那些海藻似乎真的有灵性,它们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间就只剩下了一片狼藉,原本似乎煮沸了的海洋立刻恢复了一片死寂,整个晚上几艘船都在原地打转,举步维艰。
林世举安排士兵们严阵以待,一直到了天亮都没有别的情况发生,他一点也不担心身后的几艘船有什么状况,这些在这片海域不知道航行过多少次的海盗们显然对这些情况非常熟悉。
人们开始收拾在混乱中又一次变得一片狼藉的甲板,一直忙碌到了天亮时分,清点人数之后,这才发现在昨天的混乱里,有五名士兵被卷入海中,另外还有三名士兵收了不同程度的外上,想起海藻上弥漫着的难闻气味,林世举有些担心是否会感染,这些人的伤口被撒上了大量烈酒作为消毒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