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不醉》（四）

作者：青驹破夜色

“你小子没事儿吧？”

老爸担心地问我，显然，被我吓到的，不仅仅是村民们和领头的汉子。

“没事儿，老爸。”

我得意地点起一根儿烟，吐着烟圈。

“这才到哪儿啊……”

琳琳兴奋地拉着我的胳膊，摇晃个不停。

“哥，你太神了！你不知道，我看他们家的人，脸上那表情，全都吓傻了……”

北国之人好饮酒，同时，也好劝酒。这些年，虽然天空的雾霾越来越浓，但不得不说，我们的精神境界，的确在提高。这可以理解成，想的事儿多了，心里自然乱了。在老爸还小的时候，酒，可是稀罕的东西。那时候正直全国自然灾害，活活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连饭都吃不饱了，用粮食酿酒，当然是极端奢侈的。就是因为如此，在许多北方农村地区，至今依然沿袭这样的习惯。劝酒，尤其是贵客到来。在他们眼中，如果客人不是竖着来，横着走，证明没招待好，没喝好，让人笑话。

我把琳琳横抱起来，在一片鞭炮声中，走进了她公婆家的院子。亲家全家人都迎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浓浓地喜气。对于他们来说，娶到一个省会城市来的媳妇，是一件相当光彩的事儿。

即将成为我妹夫的小马，今天格外精神。他红光满面，梳着一个现在很流行的飞机头。他头上的啫喱估计没少打，每根儿头发，都无比神采奕奕地挺立在头上，让他的身形看起来，增高了不少。

“这要将近一米七了吧……”

我在心里暗自想。

“大哥！”

小马拉住我的手，脸部肌肉激动地抖成一团。

“辛苦辛苦，今天一定要吃好喝好……”

“恭喜恭喜！”

我也换上一副激动的神情，双手用力，和小马握在一起。

“哥哥祝你们，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同为连理枝，千秋万世，永结同心……”

按村里的习俗，男女不同桌。作为新娘的娘家人，我们被一分为二。我和老爸、叔叔，被分在同一桌，安排在一楼的客厅，这应该是接待规格最高的主桌。小马的父亲一边发烟，一边挨个介绍到。

“这是张书记、这是刘队长、这是何主任、这是隔壁老王……”

小马家是一座四层的自建白色小楼，让人不解的是，每层仅有2个房间。用村里的说法，这叫成双。这不禁让我感叹，空间运用的浪费。

在院子里进行的婚礼，已经开始了。我听见司仪正手持麦克风，卖力地扯着嗓子。

“秋高气爽，嘉宾满堂，相信此时，有人鼓掌……哎……鼓掌啊……”

院子里静悄悄地，老旧的音响里，传来嗡嗡地电流声。显然，看热闹的村民们，还没有进入状态。

司仪求助地看向我们，喃喃自语道。

“万水千山总是情，给点掌声行不行……”

见没人理他，司仪貌似来气了。

“花样小酒天天有，整完白酒整啤酒；强中自有强中手，不

全撂倒誓不走；酒过三巡心飞扬，谁不鼓掌谁扶墙……”

村民们哄的一声笑开了，稀疏的掌声，开始陆续响起。

司仪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找到了突破点。带着一丝得意，他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有喝的、有碰的、三拳两胜玩命的；有喊的、有唱的、抓着话筒不放的；有胡的、有杠的、每圈都有进帐的；捏脚的、揉背的、按摩按到裸睡的；想念的、爱慕的、电话两头倾诉的；谈情的、说爱的、地上搂着乱踹的；眉来的、眼去的、惹的老公生气的；沾花的、惹草的、害的老婆乱找的；表演的、猛练的、跳楼招来观看的；狂欢的、作案的、满街都是乱窜的；卖淫的、嫖娼的、陋室独自玩枪的；撬门的、盗墓的、做梦都想致富的；开房的、上床的、干到高潮叫娘的；手摸的、舌舔的、干出小孩不管的；肾好的、丰满的、都是带头鼓掌的……。”

村民们的哄笑声，掌声和口哨声，响成了一片，就像开闸的潮水一般，院子里，终于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我看着对面坐的张书记，他的脸正在抽搐，憋得通红。显然，他是想笑，又觉得不合适。我一下子就笑出来了，这，实在是太搞笑了。也许是我的笑声感染了大家，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满桌的笑声，开始此起彼伏……

张书记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敬向老爸和叔叔。

“恭喜啊，恭喜！来，亲家，我敬您二位一杯……”

老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儿的意思很明确：按计划进行。

我并不担心坐在另一桌的老妈。开着酒店的老妈，即便现在已经年过六十，酒量却没有多大退步，即便保守来说，怎么也有两斤的量。老爸是全家酒量最差的，在他年轻的时候，极限发挥也就是50度白酒，一斤。随着年纪的增大，他的酒量却不像老妈，退步的很明显。作为认识他三十多年的我来说，我很清楚，现在的老爸，超过半斤，就会趴下。基于这一点，在来之前我们就做好了详细计划，那就是：老爸负责说，我负责喝。

我端起杯子，脸上充满惆怅。

“张叔，我爸正吃着消炎药呢，不能喝。”

看着张书记充满疑惑地表情，我接着说。

“唉……真不好意思，大喜的日子不能冲了喜气，来，叔，我替我爸陪您走一个……”

“哎呀，他大哥啊……”

张书记讪讪地笑着，露出一副老奸巨猾的口吻。

“亲家吃药，不能喝酒，这个我理解。但咱俩这么喝，好像……好像有点……不合规矩啊……”

我嘿嘿一笑。

“明白，明白，叔，您是长辈，您喝一个，我走三个……”

张书记明显楞了一下，可能他没有预料到，我会上钩的这么快。他的脸上，马上绽放出一朵花。

“还是大侄子场面儿，来，咱走着……”

见我三杯白酒下肚，张书记心满意足地坐下。眼神儿飘向身边的刘队长、何主任和老王，那寓意很明显。最艰苦的冲锋营已经占领高地了，你们这些主力军，还不跟上？

于是，陪酒的众人，开始了轮番轰炸。同样，他们和张主任姿态相同，全要以一换三。我心里暗自冷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叔叔在一边看不下去了，他火急火燎地端起杯子，想替我分担一下压力。十五分钟后，他就败下阵来，跌坐在座位上，眼睛瞅着天花板出神……桌上的菜，还一口没动，白酒瓶，却已经空了6个。

陪酒众人的脸色，开始由兴奋变得阴晴不定起来，一种不安的情绪，开始慢慢，在一杯杯被我轻描淡写喝下去的酒中，渐渐蔓延。

“大……大侄子，吃……吃点菜……”

老王好像有些结巴，我并不清楚他是平时就结巴，还是因为太紧张。

院子里的哄笑声和口哨声大了起来，我听见司仪扯着嗓子。

“说新郎，道新郎，他军阀混战称过王，决战平津扒过房，横渡长江喝过汤，鸭绿江边喂过狼，炮击金门擦过膛，自卫还击骂过娘，改革开放扫过黄，还有谁能比他狂？汪琳琳女士，你愿意嫁给面前这个帅哥吗？”

“说新娘，我再说新娘，她前清时期坐过堂，武昌城里落过荒，北伐战争帮过忙，南昌外围受过伤，万里长征翻过墙，随军下海从过商，香港回归接过防，舰艇出访漂过洋，还有谁能比她强？马天天先生，你愿意娶面前这位美女吗？”

我嘴里的一口紫菜蛋花汤，直接喷了出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看着我笑抽的样子，陪酒众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我拿起桌上盛饭用的粗砂碗，准备火上浇油一把。

“哎呀，几位叔叔招待的太好了，我早就高了，不行，借着大喜的日子，我得耍耍酒疯！咱不用杯子了，咱用碗喝……”

我倒满整整一碗酒，敬向张书记。对面的张书记，让我又忍俊不禁起来，他的脸上表情，让我瞬间想起了一个成语：花容失色。老王吓坏了，结巴的惊呼着。

“可……可使不得啊，大……大侄子，这么喝要……要……要……”

“要要要，后面就是切克闹……”

我打断老王的话，嘿嘿一笑说。

“没事儿，叔，我喝三碗，你们才喝一碗呢……”

众目睽睽之下，花容失色的张书记迫不得已地端起了，倒满的一碗酒。他那姿态，就像一位为了伟大革命事业而慷慨就义的战士……但他的意志绝对不算坚强，不用反动派的老虎凳、辣椒水和严刑逼供，仅仅用酒，就被轻松打败了。在这碗足有7两的白酒下肚2分钟后，张书记，这位坚强的革命战士，终于忍不住，当场呕吐起来……

“张叔就是实在啊，场面儿……”

我感叹着，不动声色地把碗再次倒满，敬向剩下的，3位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