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魔神」的重现,我们干杯!”
梁晨母子蜷缩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狂热的人们,他们眼底荡漾着的冷漠、自私和狡诈一丝不落地被梁晨捕捉到。
他讨厌这里,他想要离开,却被母亲阻拦住。
原因很简单,他们需要在这里等待着领取那微薄的劳酬:他们要靠富人们的施舍……活下去!
“各位来宾,接下来就让我们为伟大的魔神献上神圣的祭品,来纪念这个伟大的日子吧!我们,即将在神的指引下征服世界,重现我们列文帝国的荣光!”尼奥大师突然高举手中的水晶杯,高声说道。
猩红如血的美酒倒映着罪恶的色泽,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聆听着尼奥大师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演说,“现在就让我们一起,为神之重生献上赞歌吧!有请今晚的另一个主角,一位来自东方的小美人——丽雅•劳伦斯!”
当那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高大魁梧的魔神身边时,所有的贵族,不管男女老少,都齐齐发出惊叹的赞美声。
“老天,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还没有发育成熟,便如此倾国倾城,若是到了婚配的年龄,恐怕整个罗克欧斯的年轻人都要争个你死我活啊。唉,可惜了……”一个年老的贵族对他眼里闪现的贪婪不加掩饰,但还是竭力装出淡然的样子叹息道。
一个狂热的青年听了他的话,眉毛一挑,高声吼道:“可惜什么!只有魔神,才配享有这造物主的恩赐!”
其他人听了,连忙诺诺地点着头,随声附和起来。
梁晨顺着众人那充斥着无尽欲望的目光望去,顿时浑身猛地一震,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末了,他的眼中悄然落下两行混浊的热泪,梦呓般地轻声唤道:“丽雅。”
为什么?为什么献给魔神的祭品会是丽雅!那个让梁晨一直念念不忘、失踪一年多的玩伴,丽雅!
出现在大厅中的是一个和梁晨年龄相仿的小女孩,一袭雪白的高腰裙将她瘦小的身躯包裹住,绸带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缠绕而过,并在后腰处系了一个蝴蝶结。
女孩跪在「魔神」的面前,一头飘逸柔顺的黑发自然地在她的背后散开,稚气未脱的绝美容颜一片安详。莹白的嫩滑肌肤上闪烁着点点微润的光芒,仿佛上帝派遣到人间的天使一般高贵圣洁。
“丽雅•劳伦斯。”尼奥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孩,高声喝道。手中,不知何时接过别人递上来的雕花匕首,刀刃处闪烁着冰冷的寒锋,直指人心。“你的生命,将和伟大的魔神融为一体!你体内不属于你自己的青春,将在魔神的生命里化为无穷无尽的养分!你,将成为魔神的祭品,带给列文帝国以荣耀!你,可愿意?”
女孩终于抬起了头,无声地看着尼奥。
那双眸,不管是谁见到都不会忘记,就连尼奥大师都为之一颤。
孤寂!悲伤!以及……绝望!
“我愿意。”过了半晌,丽雅神情再次变得极其木讷,沉声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在魔神的周围,突然浮现出数十个身形一模一样的黑色幽灵般的身影,甚至身上散发的那股阴冷诡谲的气息都如出一辙,安静地拱卫着魔神,一动也不动。
“神,经历万千劫难而永垂不朽,魔神的圣光即将降临在我们立足的土地上。”尼奥大师紧闭双眸,手握匕首置于胸前。刀尖向下,已经有小半部分刃片插入胸前的肌肉之中,渗出殷红的血液,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魔神身边死灵般的身影几乎同时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颅,以一种鬼魅都无法企及的极速扬起手。霎时间,大厅里便响起铿锵而锐利的金属啸叫声,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六芒星阵图出现在他们的脚下,范围也逐渐扩大着。
而六芒星的中心闪光点,赫然是魔神高大的躯体和娇小的丽雅。
“神……神迹!我居然看到了神迹!”
“哦,天呐!这居然是真的!真的有神的存在啊!”
尼奥大师眯着毒蛇般阴冷的眸子扫视全场,发现那些贵族们炽热的目光几乎将魔神伟岸的身形淹没,嘴角蓦地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略带嘲讽地看着那些狂热的信徒们。
“神迹?哼哼……马上,我尼奥就会成为唯一的神!谈什么魔神?它只配在我脚下做一条狗,替我咬人的狗!”匆匆暼了一眼六芒星阵图连接在他脚下的一条狭长黯淡的线条,尼奥脸上多了几分暴戾和得意的神色。
梁晨呆愣愣地看着跪在地上如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的女孩,在内心深处近乎疯狂地嘶吼着:你快逃啊!为什么不逃呀!
然而,她听不到。
他,更没有办法带她离开。
“呵呵呵呵……实力,实力啊……这个世界真是个残酷的世界……”
梁晨的母亲将浑身颤抖、宛若疯狂的小狮子一样的梁晨抱在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同样用担忧而又复杂莫名的眼神注视着大厅之中的丽雅。
身披黑袍的人们同时高举双臂,发出嘶吼一般的尖锐吟唱声:“异界灭世之灵啊,作为仅存之物,余在此以灵魂献祭,请莅临于此,将这视作汝之乐园,尽情狂欢吧!”
随着吟咏过后,这数十位黑衣人连同他们的长袍就犹如灰沙尘土般,随着风,飘扬升空,融入空气之中。
尼奥一步一步走到丽雅的身边,抓起她的手腕。
匕首闪着寒芒,接触到她的皮肤时是冰凉,与窗外的雪一样,与她心的温度也是一样的。
这就是死亡了吗?丽雅平静地抬眸望向魔神高大的身影,嘴角多了一丝苦涩的笑。
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害怕?
妈妈不是说,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那个约定要和我一起长大的、傻乎乎的男孩,他在哪?
好像……再看一看漫天的樱花飞舞啊……可惜,我就要到另一个世界了吧。
死了,也是解脱吧……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舍不得离开?
“再见了,妈妈……再见了,我的朋友,小晨……再见了,世界……”丽雅闭上双眼,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刻,时光之神似乎也在怜惜这个可怜的女孩,将这属于她的最后一秒凝结。
此刻,那张绝美的脸颊上挂满了泪水,嘴角却微微上扬。
似是不舍,似是眷恋,亦或是……解脱。她的笑像黑暗之中温暖的晨曦,落在一个绝望而悲伤的男孩眼里。
在那一刻,一只贵妇怀里的波斯猫不安地乱拱乱撞着,似乎要挣扎着逃离这里,仿佛有可以威胁到它生命的东西即将出现。
而贵族们恍然不知地直视场中被握在尼奥大师手中的匕首,期待它落下溅起的鲜红血浆。
每个人脸上的贪婪和惊喜,都在那一瞬间定格。也包括,尼奥大师脸上的得意,统统凝结!
晶莹的血滴滑落在锋利的侧翼,顺着魔神光滑的金属外壳上流淌而下……
魔神沉寂无数年的猩红双眼终得以睁开,梦魇,也在人们不经意间出现在这个世间。
“轰!”
整个罗克欧斯的上空回荡着一声惊天的巨响。
在剧烈轰鸣的金属震动声中,一道血色的光芒划破苍穹,金属破碎崩裂所发出的锐利音爆之声,伴随着众人脸上的恐惧,同浓烈而磅礴的烟尘和风沙含混在一起,犹如暴怒的天神投下逆世的利剑!
教堂之中,那些看上去华美明亮的玻璃被震碎一地,就像是贵族们虚伪的嘴脸一样,脆弱不堪。
美艳的贵妇和小姐们被推搡着倒在地上,酒杯的碎渣混着她们最爱的酒精刺入皮肉之中,精致的皮鞋践踏在她们的身上,惨叫声在大厅之中,此起彼伏。
那绝不可能!尼奥大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魔神明明已经和自己缔结了契约,从今以后只属于他尼奥一人!可现在那个恐怖的大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此刻的魔神半跪在丽雅的面前,伸出他的双臂将她紧紧拥护在怀抱之中,仿佛在保护着丽雅,让那个可怜的女孩子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怎么可能?他在保护她……”尼奥喃喃地重复着,目光里充斥着慌乱与惊恐,为什么会这样?魔神怎么可能去保护一个贱民!
而且……魔神本质上讲就是一个机甲兵器,他怎么会有自己的意识!!
“丽雅!”
就在这时,尼奥大师发现一个小男孩疯狂地冲向了魔神。而他的目标,赫然是魔神怀里的女孩。
“怎么可能?他疯了吗?那是魔神……”尼奥大师预想的魔神将男孩撕碎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惊讶地发现那沾染了红色鲜血的漆黑甲胄竟然缓缓地站起身来,向小男孩缓缓走了过去。
一路行来,犹如一位嗜血的君王!
它在梁晨的面前站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半跪下去!仿佛一个忠心的臣民迎接自己的帝皇莅临!
魔神将满是鲜血的丽雅放在梁晨的面前,血红色的双瞳就那样注视着梁晨。
梁晨一把抱住丽雅,将自己的衣襟胡乱扯下来捆扎在丽雅的手腕处,试图为她减缓血液的喷涌。
“不要死!”男孩悲伤地看着怀里的女孩,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霸道地咆哮着,“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
丽雅用渐渐涣散的目光呆愣愣地看着梁晨,似乎听出了他的声音,女孩欣慰地微笑着,那一瞬间的美丽,倾尽芳华!
“是你吗?小晨……别为,为我难过哦,要……开心。”
然后……她就那样的合上了双眼,渐渐瘫软在梁晨的怀里。
“嗬嗬……”梁晨喉咙之中发出了一阵嘶哑的声音,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孩。他的一只手还留在丽雅的脸上,而那脸颊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她好像已经死了……
真的吗?她死了?我的朋友,她死了?
“啊啊啊啊啊……”梁晨仰天嘶吼着,仿佛一只受伤的独狼疯狂地嚎叫着。
人们自顾自地逃命,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还有一个为逝者哀悼的男孩。似乎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魔神垂下头,似乎也在为丽雅哀悼。
这是一曲哀歌,也是一曲葬歌。
逝者,不应该只有丽雅一人。
梁晨抬起头,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魔神。露出那双令人胆寒的、瑰丽的血红色瞳孔。
他看到了站在原地的尼奥大师,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看着尼奥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尼奥冷漠、自私、奸诈的眸子让他突然生出一种烦闷的感觉。
周围的贵族们在逃命,互相践踏,互相推搡,将他人的生命视若草芥……
他突然生出一种毁掉一切的冲动。
“丑家伙。”梁晨残忍地笑着,伸出小拳头砸在魔神的躯壳上,“我要你,杀了他们。”
黑色的甲胄再度起身,从他的腰间抽出一柄精妙绝伦的雕花长剑,如龙般跃起,Dainslef带着翩然的弧线和无可抗拒的暴力,向人群刺去。
“蓬!蓬!”魔神每挥舞一次手中的长剑,都能收割大量的生命,带起一片片爆开的血雾。那些平日自诩高贵的贵族,在魔神的面前就像是蝼蚁般脆弱不堪。
大厅之中,下起了一场梦幻般瑰丽华美的血雨。
尼奥惨笑一声,将手里沾染着丽娜鲜血的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魔神,这才是魔神……”
梁晨抱着丽雅,一步一步地向教堂外面走去。
沿途,鲜血为径,灵魂为歌,恭送着年幼的帝皇。
梁晨的母亲站在人群中,绝望而又有几分热切地注视着梁晨。
她看着他,一如当年阳光下那个高大而嗜血的他。
“他醒了,一切都将改变……”说完,她拔出一把银餐刀插在自己的心脏上,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我们,再也不欠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