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等人逃归的前朝官吏们跟随史德统朝帅帐走去,一路过来,见忠义军马步士卒个个生龙活虎,巡逻、造饭、休息,人马穿梭,井而有序,纷纷赞赏道:“真王师也!”
史德统当然听出其中巴结之意,尤其是当他们得知这是新帝刘知远的前锋之军时,更是如此。史德统以晚辈之礼,引着冯道、李崧、和凝三人在帅帐中坐下,自己坐在下手,又将除留守郑州的李偲之外的一干将校,皆引入帐内拜见。这三位前朝老臣虽然对史德统几乎是一无所知,但见他对自己三人如此尊敬,心中十分感动。
当得知新帝刘知远亲为史德统取得‘子仲’这个表字的时候,众人纷纷恭维史德统年少英雄。
“原来令公是当朝的史相公,难怪,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冯道得知史德统与史弘肇的关系后,一阵赞叹。
史德统淡然一笑道:“相公谬赞了!”冯道暗叹此子不骄不躁,颇有城府。
“诸公可知河北这半年来的情形?”待酒食送上来,史德统一边为众人添酒,一边问道。
“一言难尽啊!”李崧脸上的肌肉跳动,扯动着长须剧烈地抖动,“辽主耶律德光残暴好杀,将我等大臣掳往北方,我等以为此生难以重见中原,幸苍天有眼,辽主死在了杀胡林。我等便滞留在恒州,但却脱身不得。”
“耶律德光一死,赵延寿又被辽永康王耶律阮欲囚禁,那耶律阮随后返回北辽争夺皇位,于上京大败耶律太后与耶律李胡的兵马,后来就成了辽人之主。”和凝接口道。
“哦,中原都传闻赵延寿已死了,朝廷还派人去河中向其子赵匡赞吊唁呢,赵匡赞滞留中原,如今被拜为河中节度使。”史德统淡淡地说道,心中却是不耻。朝廷想招抚杜重威,杜重威不还是叛了吗?
冯道听完后,说道,“耶律德光一死,辽人内乱,河北群雄纷纷起事,如今前朝版图大致已经光复……”
原来,辽将麻荅镇守恒州,此人残虐好杀,又贪财好色,民间美妇人、财宝皆被其夺去,出行时总喜欢带着刑具,居室中挂着人的手、足、肝、胆,自己在其中饮食却面不改色。恒州汉人及降兵,谋划着趁着辽兵大部外出,驱除麻荅及其党羽,当中有何福进、李荣、王饶等人,约以寺钟声为号。
这时,辽国新主耶律阮派骑兵至恒州,命冯、李、和三人北去,准备将先主耶律德光葬于木叶山。当时李崧先至麻荅帐下,听到麻荅宣布的旨意,心中忧惧,当时冯道还未到,李崧便与和凝二人出帐,在路上遇到了冯道,赶紧分头回到居处。否则三人聚齐在麻荅面前,恐怕当场就被辽人带走,时人都说这是因为冯道有德行,因而有阴报昭感。
这三位大臣还未出发,正在吃饭,寺钟声响了,汉兵夺了兵械,发给市人,揭竿而起,麻荅见势不妙,仓惶逃跑。
当麻荅又纠集军队反攻时,城内汉兵杂乱,又有人乘乱抢掠,眼看就被辽人杀进来了,前磁州刺史李榖站了出来,他将冯道几位宰相请出来,让他们去抚慰军士,这才万众一心,将辽人杀退。
辽人退走了,麻荅也逃回了辽境,但是又出现了一个白麻荅。此人名叫白再荣,因为他原本的官位在众人之上,就被推举为留后,其实此人最初并未参与谋划起事。白再荣掌握了大权,又没了辽人威胁,立刻就暴露出自己贪财的本性,人称“白麻荅”。他认为李崧与和凝二人久为宰相,家中一定有不少钱财,就派兵包围了二人的宅子,两位宰相只好将财产全部献出,但是白再荣还想着杀人灭口。这时又是李榖出来,半是劝说半是拿新天子刘知远来威胁他,白再荣也害怕将来被追究,这才放过二人。
史德统听到这,心想:这磁州刺史李榖可算的上英雄人物,哪天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拜访拜访。
史德统一边劝酒,一边听李崧与和凝二人诉苦,冯道则坐在最上首,似是在神游天外,只是眉头紧锁。
“冯公当初要是愿意接受众军的推举,当了成德节度使,也不会出现这些祸事。武夫…”李崧埋怨起冯道,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急忙收了话头。
“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何用?”冯道开腔道,语气中也有后悔之意。他心中却又暗道,武夫当道,横行不法,虽是事实,但也不能当着史德统等将校面说。
史德统闻言不以为意,淡然说道:“三位相公怕是不知道,你们在东京的宅第都已经归属他人了。”
“这是何故?”李崧诧异道。
“冯相公的宅子归了苏禹珪,李相公的归了苏逢吉,和相公的归了另外他人。”史德统道。
“岂有此理!”李崧怒目站起,气得胡须又一次抖动起来,但随即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摇了摇头:“哎,这就叫人走茶凉!”
史德统瞧了一眼冯道,见他仍然不为所动,只听他坦然说道:“李兄稍安勿躁,一座宅子算得了什么?我们能活着回来,也算是苍天有眼。”
几人一时沉默下来,一边喝着闷酒,一边想着心事,几多愤恨,几多后悔与羞愧,还有几分希望。
随后史德统安排好几人休息,回到帅帐,心想:这冯道的心胸真的有这么豁达?
史德统摇了摇头,也收拾洗漱一番,拿出一本兵书,细细研读,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冯道等人闻得大军操练,吓得惊起,以为又是辽人打将过来,满帐乱窜,帐外的士兵暗道这几位相公也习得武艺,以为诸位正在帐内晨练,见冯道等人慌慌忙忙的出来,士卒才明白原委。
士卒随即好言安抚,告知是大军操练,冯道众人才长叹了一口气,满是惭愧。
用过早饭,大军拔寨起行,冯道等人前来辞行。
冯道站在浮桥头,望着史德统道:“老夫多谢史将军一饭之恩,将军为我等已经浪费了不少时辰,愿将军旗开得胜。”
“相公说笑了,我军不过是主上前锋之军,此番前往邺都,恐怕不需我等一战。高老令公已将邺都团团围住,谅杜重威插翅难飞。我已派军士护送好生护送相公等人,待他日,我兵归河南,晚辈定到贵府恭听教诲。”史德统站在桥头恭声说道。
史德统目送冯道一行人消失在远方,自己则率大军往邺都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