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汴梁城中,常闻郑州治下百业俱兴,今日一见,传言非虚。”郭荣赞道,“贤弟亲自劝课农桑,恢复民生,令人钦佩,当真是有志不在年少啊!”
“郭兄谬赞了,我所能做的太少了,哪里谈得上百业俱兴?”史德统道,“朝廷法令太过苛刻,百姓困苦不堪。当年梁太祖朱温伐淮南,掳了数十万头耕牛,分给中原百姓耕用,征收牛租。至今数十年过去了,朱氏早已灭亡,那些牛子牛孙也都死光了,牛租历朝历代都还继续征着,百姓如何不苦?更不必说斗余、称耗、贡献诸般名目。”
郭荣也点头道:“还有这盐税也是如此,商贾贩私盐,无论多少都按律处死,也太过苛严,稍宽一些也是无妨。还有这牛皮,我看也可允许百姓买卖少许。”
史德统闻言心中一喜,自己现在也是私盐贩子,不过借着政府的外衣悄然而行,史德统当然不会对郭荣说出自己的做法,不是史德统不信任郭荣,这种事上不得台面,而且还是杀头的大罪,还是少一人知晓的好。
郭荣少时为了养家,做过小贩,曾去江陵贩过茶叶,对民间疾苦当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倘若郭兄做上了执政宰相,该当如何?”史德统笑问道。
“我郭荣本为小贩,今日因父而贵,勉强充了皇宫宿卫将军的闲差,何德何能,怎敢奢望当宰相?”郭荣闻言一惊,连连摆手。
史德统嘿嘿一笑:“刘备还贩过草席呢,郭兄不可能妄自菲薄。”
“有一点倒是千真万确,我要是卖席贩履,一定比刘备卖的好!”郭荣拍着胸脯,哈哈一笑。
潘美、赵普等人到时,已是灯华初上,诸人见到郭荣纷纷行礼,郭荣却是一一还礼,随和道:“我与你家军上是异性兄弟,诸位如不见外,也与我兄弟相称即可,今夜私人相聚,莫要再以将军相称。”
诸将转头望向史德统,瞧见史德统微微点头,当下叙做兄弟,好不热闹。
席间,诸将频频敬酒,郭荣贵为朝中重臣之子,但平易近人,来者不拒,很快便与众人打成一片,这让潘美等人颇为钦佩,纷纷暗道此人朴实无华。
夜深,史德统送去诸将后,回到府内,让人伺候郭荣醒酒,郭荣酒意渐醒,二人又是秉烛夜谈,直至晨明。
早晨,史德统陪郭荣用饭之际,郭荣闻得城外喊声喧天,问及史德统所为何事?史德统淡然一笑:“此为城外大军例行出操。”
“出操?”郭荣疑惑道。
史德统遂为郭荣详解:我忠义军军规,大军闻鸡鸣即起,统帅与士卒绕城跑步两圈,回营用过早餐后,再进行其他队形,战阵等操练。
郭荣闻言豁然。
两人用过早饭,史德统换上紫衣公服,披挂妥当,骑上健马,外披紫色战袍,陪郭荣前往校场。
咚、咚、咚……
一阵密集的战鼓声响起,半盏茶的时间内,军营中的人马纷纷集合完毕。
如今忠义军精简之后,只剩下六千余名虎贲,个个神采飞扬。史德统剿匪获得不少马匹,加上之前的骑军人马,共凑成五百马军,由史德统亲领,人马皆精神抖擞,步军四营各一千二百人也不惶多让,龙精虎壮,潘美任都虞候,党进、石守信等人各领一营;潘美兼任三百弩兵营指挥,牙军亲将却是由一个名叫曹彬年轻人担任,虽只领百人牙军,却是义勇军最剽悍骁勇之士,郭荣望见此人,心中一笑。余者则是随军伙夫、辎重、与医官。
忠义军静默的气势,如同一只静立的猛虎,不怒自威。郭荣见忠义军个个龙马精神,极是赞赏。
潘美道:“看上去不错,遇到强敌,能不能战而胜之,却是不知。”
“如此强军,一战便知分晓!”郭荣道。
赵普在点将台上,摆好香案,自史德统及其以下皆面东跪拜。郭荣取来赭黄色的圣旨诏书,看了一眼跪在底下的史德统,便开始读到。
那诏书先是一阵歌功颂德,然后历数杜威的罪行,末了才提到正事:充史德统为北面行营先锋都指挥使,于十月十五日辰时出发。
皇帝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正式,一句口谕就行了。但大臣们认为,这是新朝天子首次御驾亲征,堂堂正正,不下正式的圣旨不足以壮军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几千个喉咙中发出同样的声音。
史德统寻思离出发的时日还有好几天,命潘美、赵普先去筹备大军出行,自己则极力邀请郭荣在郑州再住上一夜。
“我明日一早就回汴梁复命,子仲,那我今夜便在你这再叨扰一晚。”军中议事,不便再以兄弟相称,郭荣遂唤得史德统的表字说道。
史德统下令军士散去,依旧操练如常。史德统则邀郭荣参观忠义军大营,郭荣也不推辞,同史德统一行参观众将士训练,正碰上党进之营部分军士与李偲之营军士演练对攻,遂驻足观看。
只见党进麾下百余人身着红衣,在一都头的指挥下,迅速扎成一圆阵,盾枪兵身着重甲居前,长枪去掉枪头,沾上石灰白粉,刀盾手居后,手中刀盾俱是木质,皆沾上白灰,弓箭手居内,箭羽也皆都去掉箭头沾以白灰,李偲那营两百余人身着黑服也在一名都头的指挥下集结完毕。只见两营军士相差百步,然而杀气却凸显出来,那都头大喝一声,众军士也是大吼,便开始率军前进,士卒们踏着整齐地步子,低吼”武威”,行进离圆阵七十步时,那都头大喊放箭,一时间,两阵之间不断有人被射中,身上沾到白灰,随即被判“死亡”。党进那营的都头名唤张俊,眼见不断有人中箭“身死”,随即吼道:“收”。士卒将圆阵收缩的更加紧密,阵内的士卒也手拿圆盾,顿时箭雨对他们不再致命,对阵的那位都头眼见弓箭奈何不了对方,遂大叫:“长枪兵冲阵,刀斧手随后。”
那郭荣瞧得真切,两队士卒撞在一起,身着黑色军服的士卒的不停地撞击圆阵,那圆阵内的士卒却用力抵住盾牌,手中的长枪沿着盾牌之间的缝隙用力往外戳,被戳到的士兵,则一脸丧气,转身退出战场。这时,那红衣士卒的都头眼见士卒一个个“死亡”,怒气冲顶,抓紧手中长枪,用力一挑,一面盾牌飞起,那都头又抖了个枪花,连刺盾牌后面的三名红衣士兵,众黑衣军士见状纷纷效仿,几面盾牌瞬间飞起,张俊眼见对方破了自己的盾阵,大吼一声,刀盾手出击,瞬间场上局势又见逆转,那黑衣都头见得张俊出击,不慌不忙,令长枪兵退后,刀斧手上前混战,一时间,双方士卒杀得难解难分。
史德统眼见士卒力疲,遂让士卒撤下休息,一旁的郭荣看得热血沸腾,半天才缓过神来,言道:“果然是虎狼之师,区区两三百人捉对厮杀,竟有得千人之势,子仲,你带得好兵啊!”
史德统闻言淡然一笑,心想:我忠义军日日操练,粮草钱饷人人不缺,又经过一多月的剿匪历练,已有精兵的味道,虽未与契丹兵马过过招,但只要再打个几个硬仗,就算与辽人一对一的厮杀,我史德统也不怵。
史德统面上谦虚道:“兄长谬赞了,若无潘美教得统兵练兵之法,党进等人率先垂范 ,全军将士誓死效忠,小弟的忠义军如何能有今天的面貌,小弟若有功劳,不过一个从善如流罢了。”
此言一出,郭荣对史德统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层次,身边众将佐心中也是一阵感动,纷纷暗下决心,誓为效死。
随后,郭荣又观看了骑军操练,当看到营垒间插着不少木牌,上云: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等之类标语,遂问史德统此为何意?
一旁的潘美答道:“起初,我等也是疑惑,遂问军上。军上说此事是为警醒众人,只有平时练习好技艺,来日作战能救得自己一命。”
郭荣沉思许久,又问道:“士卒又不识字,子仲,你这等作为岂不成了没用的摆设?”
一旁的党进插嘴道:“好教将军晓得,我们军上专门聘请教书先生,每日酉时教我全军将士读书识字,俺老党现在都认得百余个字了!”
众将闻言俱哈哈一笑,党进看了一眼史德统,也摸了摸头,嘿嘿一笑。
午饭郭荣随史德统一行人在军中吃的大锅饭,每人三个馒头,一碟肉食和蔬菜,简单管饱。郭荣见得众人餐食吃的干干净净,汤水不剩,心中暗叹,这史子仲真是练得一支铁军啊。
饭后郭荣又随史德统观看众军士演练个人武艺,心中痒痒,遂脱了甲胄,邀得史德统在校场比试骑射武艺,郭荣虽未真正上过沙场,但也习得一身骑射的好本领,跟史德统斗得旗鼓相当,惹得众人纷纷呐喊助威。
“罢了,论武艺我是比不上贤弟的。”郭荣将铁枪扔了。他跟史德统比武,虽然场面上并未输,心知那是史德统有意手下留情。
两人又绕军营走了一圈,遂出了军营,和史德统回到署衙。
两人又谈了一些政事,不觉已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今晚史德统未唤众军将前来作陪,史德统命人做了几个佐酒小菜,两人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喝着兴起,这时亲兵队将曹彬走了过来。
郭荣看到曹彬,笑道“国华穿上甲胄,,倒是显得英武了不少。”
那曹彬闻言摸了摸头,略显局促:“还要多谢兄长为我谋得忠义军这一职位。”
原来两人竟是旧识,郭威的现任妻子张氏,是曹彬的姨母,曹彬在家吵着闹着要当兵,曹彬的父亲曹芸也是头大,遂托郭威在禁军为曹彬谋个差事,郭威接信之后让郭荣替他找个差事,郭荣想起史德统在郑州招收士卒,正缺人手,遂将曹彬推荐给了史德统。史德统心下欢喜,考较了曹彬兵法武艺之后,军中正好缺少亲军队长,于是让他暂做了亲军队将之职,曹彬本人年轻,又是一身武艺,很快便和士卒打成一片。
史德统之前在郭荣面前夸奖过曹彬,郭荣心想年轻人还是要告诫一番,遂道:“我只不过向你家军上推荐了你,今后在军中发展还得靠你自己,多与军上和诸将学习,切莫骄傲。”
曹彬拱手领命道:“谨记兄长训斥。”
郭荣又朝曹彬交代了几句,挥了挥手,曹彬随后告退。
郭荣端起酒杯,敬向史德统:“还得谢贤弟帮国华在军中谋了个职位,来这杯我敬你。”
史德统一干而尽,笑道:“你我二人,情同兄弟,此等小事,还要作谢,岂不生分?再说那曹彬虽然年轻,却允文允武,颇有才能,我还要谢兄长替我谋得一个人才呢。”
两人相视一笑,又是一阵推杯换盏,直到深夜。
第二日一早,史德统送了郭荣出了城门,郭荣一拽马缰:“贤弟,就此别过,兄弟我恭祝你此次旗开得胜,改日到了开封,你我二人再把酒言欢。”
“那就借兄长吉言,哥哥一路好走!”史德统马上抱拳道。
郭荣也不扭捏,一拨马身,领着几个亲卫,风一般的去了,史德统望着飞驰而去的郭荣,也打马去了城外的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