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我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可能他和你一样。
江筠和硕生多年不见,两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硕生也把淳的问候带到了江筠那里,当然这又引来江筠的一阵感慨。等到两人终于因为饥肠辘辘结束畅谈准备吃饭时,显然还是意犹未尽。
硕生两人吃饭时还忍不住偶尔交谈,尤其是江筠开心的不得了。还是硕生先发现瑜脸色不对,他对江筠使了个眼色,可惜江筠实在没理解,还问他怎么了。
还是瑜沉不住气了,她对硕生道:“和他没关系,我有话想对你说。”
“啊?”硕生没反应过来,接着他又用一种超乎寻常的敏感问道,“阿出呢?”
“他在外边,你来的时候没看见他吗?”瑜听到他问起阿出,她又开始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草率了。
此时阿出坐在院子里看落叶去了。
硕生道:“好像是看见了,怎么不叫他来吃饭。”说着他就想起身,继而他又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收养阿出。”瑜道。
“好呀。”硕生道。
“我觉得阿出这个孩子和我很投缘,我觉得……”瑜尴尬的说着,接着她反应过来,“什、什么?”
江筠也是一脸讶然。
硕生道:”阿出这孩子多个人疼他,有什么不好的,本来我就想让你们做他干爹干娘的。”
“那、那就好。”瑜也染上说话结巴的毛病了。
见两人就这么你情我愿的做了决定,做了干爹的江筠在无乃之余也感到了几分欣喜。
硕生起身从外面将阿出从外面带了回来,一手还提着个小墩子。他当着江筠夫妇的面问阿出道:“阿出,你愿不愿意给瑜姨和江叔当儿子?”
阿出微微弓了背,他低着头有些嗡声嗡气的道:“硕生不要我了吗?”
声音太轻了,硕生还有江筠夫妇俩都没有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是瑜见阿出低着头似是不情愿的样子,有些难过。
于是江筠又问道:“阿出愿意来给我们做儿子吗?我和你瑜姨会好好待你的。”
阿出很难过,他想起娘亲让他跟着硕生走的时候,对他说的:“我养不起你了,他会好好待你的。”
他见到娘亲从硕生手里接过一个布袋子,转头走掉了,她的步子迈的又稳又快。那布袋子是草木枯萎后的颜色,不知道沾染了什么,很脏。
阿出看着她的身影在荒草淹没,她始终没有回过头。
虽是稚龄,但又怎么可能什么也不懂。他知道的,那小小的布袋子里装着钱,它可以买很多或者很少的东西;他还知道,她不会太难过,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
硕生是想卖掉他了吗?
“我愿意的。”阿出缓缓挺起背来,像娘亲在硕生来之前吩咐的那样,使自己显得精神点,他还微微笑了一下,因为这样可以更乖巧一点,大家都会喜欢,对不对。
瑜一下子过来抱住阿出,她红了眼眶,道:“阿出。”
自阿出认了干爹干娘以后,大家好像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他们还想弄个仪式,让阿出给瑜和江筠端茶敬礼,当然,因为阿出还小,也不太懂,这些都是要由硕生带着一起完成的。
硕生是个商人又是个浪荡子,那些自居为正经人的农人是不会告诉他那些礼节的。同样的瑜和江筠也不太懂,他们只能大概知道一个囫囵的、不准确的仪式。
因为这个实在不成样子的仪式,要是真弄出来被人知道会笑掉大牙,几个人仔细讨论过决定还是放弃。那些古老繁复的礼节被他们简化成一道——阿出给江筠和瑜各递了一杯水,由硕生在一边看着。
“总算是完了。”瑜说道。
为了这一杯小小的茶水,他们还特地挑了一个好日子,等了小半个月。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贵人们把礼义扔在地上,不再理睬它,只有那些下层的人,才会对这些像是被烂果似的的掷在地里的礼义不亦乐乎。
其实,这认了亲的日子过的和从前又有什么不同呢?该吃吃该喝喝该睡还是要睡,谁能说不一样呢?但是有了个名分,有了个孩子,好像日子和过去又是完全不一样。其中最明显的事瑜。
认了阿出以后,瑜简直是把他疼到了心眼里。常常是一整天的将阿出带在身边,她总是不厌其烦的做些俏皮可爱的吃食给阿出,就算是阿出吃不下也不在意,而且她对阿出的事情总是十分上心,大小事必定先给他安顿好。不论是按陌生人还是亲人的标准,有人为你做好了一切,你只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舒舒服服的等着享受,这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而且因为瑜也是行商出身,比一般的农夫农妇见识要多很多,她肚子里总是有许多是阿出听都没听过的奇闻异事,和她在一起确实是充满乐趣,比方说有一次他们偶然见到窜过的一只硕鼠。
她和他讲老鼠嫁女儿,贪心的老鼠爹要把女儿嫁给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找了各路神仙最后发现世上最伟大的人就是自己。
讲到这的时候,阿出问:“英雄是什么的?”
瑜也一下子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阿出,想了一会儿她才答道:“像硕生那样膀大腰圆?”她有些不确定。
阿出脑子里立马浮现了一个身材伟岸的人来,哦,那人是硕生,但是那个家伙长着一张老鼠脸,阿出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大跳。
再说瑜,她见阿出喜欢听故事,她心里也是十分欢喜的。于是她就加倍的想让阿出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瑜虽然是挖空心思的对阿出好,但是她实在是对这个蒙面未曾多久的孩子太在乎了,也实在是不会教孩子,阿出犯了错,她从来不责怪阿出,她常说的就是这不是阿出的错。
偶尔硕生看不过去了也会说说她,虽然硕生同样没有孩子,但是他还是明白男孩子要穷养的道理。
按江筠自己的话来说,他难道不明白吗?他当然明白,作为一个吃了许多苦的商人他怎么会不明白——娇生惯养的孩子一旦失去了支柱是无法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他之所以选择纵容,是因为瑜才是他最需要照顾的人,况且他有预感,阿出是不会跟着他们一辈子的,这虽然有些对不起阿出和硕生,但是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功利也罢,他毕竟只是个小商人。
大人的思量,阿出是不知道的,瑜对他过分的好,让他开心之余又有些惊惶,以及一种和弟弟妹妹睡觉时,被绞缠住的窒息感。每当阿出想让瑜不要再这样了,他想拒绝他的时候,江筠就会把他推给硕生。在硕生身边快乐的时候,他又会马上反省——瑜对他好,他怎么能这么想她呢!
不过硕生真好呀,虽然硕生把他卖给了瑜,但是硕生还是常常带他出去玩耍,可以亲眼见到许多有趣的东西。
有时是去街上逛逛,人多硕生就会把他抱在怀里,他也可以看到好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儿,硕生常说要给他买,他都没有要。就像今天一样。
有个挑着扁担的人一边敲着拨浪鼓一边叫卖道:“姜糖诶——卖姜糖诶——”阿出对着他担子里用白布盖着的“姜糖”很好奇。
他趴在硕生的耳边悄悄的问他:“姜糖是什么?”
硕生被他趴在耳朵边说话弄的耳朵痒痒的,但是也没有避开,他说:“一种糖。”
“和瑜给我的一样?”阿出问道。
“嗯嗯嗯。”硕生敷衍的应道,他看见了一家花楼。花楼在挺远的地方,但是因为较为高大,远远的就能看见秀气精致的楼台。他似乎依稀嗅到了花楼那特有脂粉味儿飘飘荡荡到了他的鼻尖上,他想起曾经享受过的柔唇粉腮。
“哦。”阿出道。
硕生堪堪收回目光,随意扫了一下卖糖人,问道:“我去给你买来?”
阿出摇摇头。他想起瑜塞给他的诸如果脯蜜饯之类甜的腻牙的东西,他也许会不太喜欢姜糖的。况且瑜和他说过这些东西还是蛮贵的,而硕生的钱还是卖他换来的呢!千万不能乱花了。
听道阿出拒绝的硕生,心里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还没被瑜养坏,然后可惜地想着带着孩子去不成花楼了。
于是硕生带着阿出晃晃当当的逛着集市,他漫无目的的看着一些小铺子,时而啧啧有声的点评,时而一言不发的走过,但确实是琢磨不出来该买点什么去别的地方卖。
当硕生被一家热闹的铺子堵住去向时,他无奈的准备换个方向再逛逛,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原来还很远的花楼就在他几丈开外。
由于已经是傍晚时分,花楼已经开始隐隐骚动起来,已经开门做生意了,只不过人还是比较少。
他明明已经特地饶了路,怎么又到了这里,难道他真的离不开这里了?
这样想着的硕生脚尖已经不自觉的对向了花楼的方向,并且小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