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安死了。
杨定平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宦官的死亡,就好像一只飞鸟从天空掠过,不会有人哀叹,不会有人怀念,不会有人记得。
全忠死时,是落幕,高安死去,却是应当。
杨定平想,若是有一天他也不在这个世上了,会不会也是这般结局?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自己对于谁都算不得多重要吧。无论有没有你,也许他们的生活不会发生任何改变。若是每年重阳佳节尚有菊花酒一杯,茱萸花一朵,变也算是不枉此生。
杨定平轻轻摩擦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在大梁,戒指一向是权力的象征。这枚军令司总帅的戒指以刀剑相互缠绕为图案,算不上精美,却可以让他在抚摸时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这一辈子,恐怕他是得不了善终了。
高安死了,死的却足够的有作用。知道曲容的意思之后,杨定平便请靳清进宫,余下的便不是他所负责。靳清多年在朝为官,对于局势和梁帝心性的把握都不是他可以比拟的。事实证明,靳清的确不负众望。
乾州王不是要杀害他亚父凶手的项上人头吗?那就给他。九州元帅只是奉命行事,是高安假传圣旨,仅此而已。这也完美的解释了九州元帅为什么一直没有圣旨就行事。不是九州元帅目中无人妄自尊大,是高安原本就是假传梁帝口谕,自然没有圣旨。
至于高安为什么这样做,似乎可以从端王府门前一下子增多的禁军来解释。
东宫梅花开无主……
比起厚颜无耻和颠倒黑白,长安城之中的不少人都是各中好手。杨定平已经习惯各种荒谬的解释和毫无逻辑可言的结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生,未尝不是一场荒谬的戏码。
长公主府。
此时长安城中飞雪满天,曲容站在长公主府廊下观赏着雪景。向哲拿着一件披风走到曲容身后,帮曲容披在身上:“天气冷,长公主保重身体。”
曲容把披风系好:“我要动轶合王了。”
向哲走到曲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长公主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
曲容转过身子看着向哲:“为什么越到最后,我越是觉得国师深不可测呢?”
向哲道:“长公主多虑了。向哲哪里有那样大的能力。”
曲容道:“真的是本宫多虑了吗?为什么本宫却觉得本宫才是正好说在了点上?本宫这些年来与不少人明争暗斗过,有老谋深算者,有深谋远虑者,有急进易失者,有不得其所者。但只有当本宫遇见了国师的时候,才有无从入手之感。”
向哲笑道:“长公主过谦了,我与长公主棋逢对手,难分高下。”
曲容把目光移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国师今日多我之三十年,焉知三十年之后。”
向哲道:“彼时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曲容看着向哲:“夙愿未成,国师当真敢老吗?”
向哲低眉:“臣会陪着长公主。”
“一直吗?”
“天荒地老。”
南境草原,松狂滩摩尔部。
松狂滩摩尔坐在主位上,瞪着眼睛看着来人。巫神坐在他下首,似乎已经入定。
巫师,一向是各个部落的军师和药师以及祭司。草原不比中原,草原狄戎在战争之中运用智慧或者在受伤之后可以受到的治疗都远远不如大梁和渝国。自然环境的恶劣,生存环境的艰难,都让草原各部格外注重巫医。担负着起死回生、救死扶伤义务的巫医,理所应当的被人用一种符号将他与神联系起来。巫医被看做是长生天派来的使者,在草原各部落之中,具有极大的话语权。在松狂滩摩尔部之中,更是各位如此。
巫神成名及早,早在故平南王季世忠还驰骋疆场之时,巫神就已经有了赫赫威名。平南王府镇守南境八十余年,忌惮了这位巫神六十余年。即便现在巫神已经垂垂老矣,也没有人敢把他看轻半分。
草原之上的巫师,其实也只有这一位,才真正的让人忌惮。至于其余部落的巫师,早就沦落成一个单纯的药师了。
大帐之内除了巫神与松狂滩摩尔,还有几位松狂滩摩尔部的头目。这些人原本都是草原上一些小部落的首领。但几场战事下来,草原上已经形成了天狼部落独大的局面。这些小部落无力独自抗衡天狼部落,只有依附于相对强大的松狂滩摩尔部谋求生存。松狂滩摩尔对于这些投诚而来的统领也足够优待,均让他们在松狂滩摩尔部之中担任了不低的职位,赋予了不小的权力。
巫神人老成精,深谙用人之道。他本身又在草原上极有威望,自能起事半功倍之效。虽然这些人心里依旧没有忘了自己曾经是部落首领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日子,毕竟狼性难驯,却也知道现在背离松狂滩摩尔部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松狂滩摩尔部内部的团结程度,比起天狼部落,还犹有过之。
兔子与狮子赛跑,一个为了生存一个为了食物,谁会更加用力一些?然而狮子送来的礼物,真的可以收吗?
鸽凫站在大帐中央,目光如炬的看着好像要把他拆吃入腹的松狂滩摩尔,说道:“大人说了,若是要,今夜随我去取。若不要,便当我没有来过。”
鸽凫是将烈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这一次他接到将烈的命令前往松狂滩摩尔部,虽然不知道将烈为什么要将原本属于天狼部落的粮草白白送给松狂滩摩尔部,但也依旧按照将烈吩咐的照做了。他幼年之时杀狼,错估了狼的战斗力。若不是将烈对他施以援手,他早就已经丧命狼口。草原二郎重义,将烈救了他一命,他的命自然就是将烈的。这也是将烈敢把他派来做这件事的原因。
巫神张开眼睛看着鸽凫:“将烈是乌玉穹的儿子,为何会想助松狂滩摩尔部?”
松狂滩摩尔虎目圆瞪,松狂滩摩尔部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好。天狼部落无论如何,最起码有渝国支撑了一段时间,之前的粮食储备也要比他们松狂滩摩尔部多的多。可松狂滩摩尔部现在已经宰杀了大半的牛羊,寒冬却还有月余才会过去。就算最难熬的寒冬过去,他们的损失也已经损伤了元气。更何况无论是草原还是牛羊,想要恢复旧时的繁荣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松狂滩摩尔部若是再无以为继,便离山穷水尽不远了。
因此,将烈的诱惑对于松狂滩摩尔来说不可谓不大。但是巫神的提醒也是松狂滩摩尔需要考虑的。松狂滩摩尔虽然是一介武夫目不识丁胸无大略,但却知道什么人的话该听什么样子的话不该听。一个人总不可能是十全十块的,也不会是万能的。身为领袖,他可以在某些方面并不出色,却一定要知人善用,让各种各样的人才为他所用。所以,巫神的大部分建议,松狂滩摩尔并没有什么异议,这一次也是一样。巫神既然开了口,松狂滩摩尔就主动的把主导权交到了巫神手上,自己一句话也不说话。
鸽凫道:“大人的心思鸽凫并不明白,鸽凫只知道按照大人的指示做事。若是松狂滩摩尔首领想要粮食,就跟着属下今晚去取。”
“今晚?”原先一个小部落的手里牛恈说道:“为何如此急切?”
鸽凫道:“粮食今夜运来草原,过时不候。”
巫神发出两声尖锐的笑声:“黄口小儿,也敢口出狂言。乌玉穹那没骨头的东西向大梁求援,大梁的粮草应该是明日运到,怎么会是今晚?”
鸽凫不为所动:“信不信由你们,我只负责传话。”言罢,又看看这满帐子的人,嘴里吐槽两个字的评价:“怂蛋。”
松狂滩摩尔闻言大怒,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其余众人也是摩拳擦掌,想要将这出言不逊的小子狠狠地教训一顿。
“停下。”
巫神出言呵住了众人即将做出的动作。草原儿郎性情爆裂,一言不合出手杀人乃是常事。巫神却不愿意让鸽凫就这样死在这里,最起码不是现在就死在这里。
“将烈如何将粮食送给我们?”
这个诱惑太过于大,巫神不能不动心。如果没有这一批粮食,松狂滩摩尔部必然坚持不了多久。逼到山穷水尽之时,巫神也只能做不计后果之举。
这若是个陷阱,巫神也毫无办法。这世上有一种陷阱,可以轻而易举的抓住最诱惑人心的一部分。让入明知道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也只能如同饮鸩止渴一般,奋不顾身的跳下去。
这一批粮食,有足够的魅力。
换一句话说,如果这使一个陷阱。那么,松狂滩摩尔部要么死在陷阱之中,要么死在饥饿之中。但如果这不是陷阱,松狂滩摩尔部,或许可以侥幸躲过这一次原本已经必死的危机。巫神可不会忘了,天狼部落的乌玉穹,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等着松狂滩摩尔部山穷水尽,再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其收入囊中。
巫神突然很想见一见将烈,他很想知道,这个在草原上已经小有声名,再天狼部落却并不受重视的天狼部落首领次子,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