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月六日离开洛阳,刘知远的仪仗六月九日才抵达郑州西的荥阳,前朝刑部尚书窦贞固率领汴梁百官在此地跪迎刘知远。
可笑的是,当初耶律德光决定北返时,曾留国舅萧瀚镇守汴梁,那萧瀚听闻刘知远南下,他见势不妙,也想趁早远离中原是非之地,又恐中原无主,不能从容离开,就将后唐明宗的遗子李从益抓到汴梁,强迫他知南朝军国事。
后唐明宗曾经娶了个妃子王氏,因貌美而号称“花见羞”,先册封为德妃,后又进封为淑妃。这李从益是明宗的幼子,自小就由王淑妃抚养,王淑妃虽然在明宗活着时权倾后宫,但在明宗死后,王淑妃十分安份,经历过李从厚、李从珂、石敬瑭、石重贵几位皇帝,小心翼翼,只求得自己母子平安。不料,萧瀚强立李从益为帝,李从益不过是少年人,王淑妃很有自知之明,认为大祸不远了。汴梁内百官可不管这些,只管跪拜,这无异于将这对母子送上了绝路。
偌大的汴梁城中满打满算,不过五千兵力,只能守皇宫。百官听说刘知远率众南下了,也齐齐赞成向刘知远称臣,李从益母子主动从宫中搬出。大臣们不怕劳苦,大热天里东奔荥阳向新主子跪拜,而此时,李从益母子已经被刘知远派去的郭从义赐死,成了政治牺牲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窦贞固等人高呼,刘知远在众星捧月的氛围之中连连点头,尤其是窦贞固当年与刘知远一起臣事石敬瑭,私交相当不错。前朝百官并无一人对刘知远称帝表示不满,刘知远心中最后一颗石头已经落了下来。
从史德统站立的角度,他只能远远地看到窦贞固等人蹶起的屁股,还有此起彼落的高呼万岁之声。从荥阳至汴梁,刘知远又花了三天的时间,一入了汴梁,刘知远御殿受贺,除下诏大赦外,凡是前朝官员,就是辽人任命的节度使,各级将吏,各安职任,不复变更。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年月皇帝轮流做,臣子却不变。 然后是封赏群臣,像史德统等这样自洛阳一直将皇帝护送到汴梁的拱卫,当然也得到了犒赏,汴梁城无论是国库还是皇宫,早就空空如也,只能是从百姓那里明抢。
史德统办完了差事,第二日向皇帝辞行后,自己又去拜访杨邠、郭威与自己顶头上司郭崇威。他刚走出枢密院衙署,就见一人气急败坏地从对面的中书省走了出来。
问得旁边的小吏,才知道此人是原中书令冯道的儿子定国军衙内都指挥使冯义,他原先也被契丹掳了北去,后来杀了看守的辽人,率众逃了回来,而他的父亲前威胜节度使兼中书令冯道与李崧、和凝等前朝宰相也被辽人掳向北方。
及刘知远入汴粱,因为这些人困在恒州的缘故,就将这些人在汴梁的宅第赏赐给了心腹重臣,其中冯道的宅子被赐给了苏禹珪。一座房子事小,但冯义认为这是莫大的羞辱,除非这些前朝大臣已经身死异乡,所以与平章事苏禹珪大吵了一架,而后又被人架了出来,自己也心知再纠缠下去也没得甚用,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史德统心想那冯道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先后效力于后唐庄宗、后唐明宗、后唐闵帝、后唐末帝、后晋高祖、后晋出帝、后汉高祖、后汉隐帝、后周太祖、后周世宗十位皇帝,期间还向辽太宗称臣,而且一向明哲保身。皇帝轮流做,他的官却是一升再升,始终担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人送“政坛常青树,官场不老松”,更为难得是冯道这人并无个人野心,在五代时期有“当世之士无贤愚,皆仰道为元老,而喜为之偁誉”的声望。人的名,树的影,冯道都成精了,就史德统来说,他是极佩服冯道的为官之道,思及此处,连忙追上冯义。
“冯将军,冯将军,慢行……”
冯义此时也是冷静了不少,闻后头有人叫唤自己,遂转身看着来者。“不知将军尊姓大名,唤卑职所为何事?”冯义一看这人如此年轻,竟身着紫服,不知是哪方的青年俊杰。
“鄙人史德统,现任郑州防御使,将军勿怪,只因听说令公宅院竟被官家转赐予别人,心中颇为不忿。”史德统抱拳告罪道。
冯义本来怒火已经消下去个七七八八,闻史德统重提此事,两眼中火光又起,心中想到:这下父亲和自己的脸算是丢净了,宅院被夺本已是极大的侮辱,这下倒好,现在恐怕全开封城的人都知道这等丑事……
“哎…”冯义仰天长叹,颓然之情,无以言表,史德统暗自观察冯义的表情,心中好笑此人真是一根筋,还陷在其中不能自拔,遂言道:“在鄙人看来,冯将军倒不必如此悲观。”
冯义一时沉浸其中,似乎忘了身边的史德统,闻言疑惑道:“哦?不知史将军有何高见?”
史德统拱手安慰道:“冯老令公一向八面玲珑,并且德高望重,历朝都为元老肱骨之臣,连那些个被辽人任命的的各级将吏,圣上都能各安职任,他要是万一自北方逃归,到时候圣上岂能亏待他,一座宅子算得了什么?况且要是冯老令公在此,一定不会计较这个。”
冯义闻言喜上眉头,想了又想,随即豁然,对史德统大声言谢。
史德统谦虚道:“将军一时身在局中,乱了心神,不如我等局外人看的透彻就是了,现在希望的就是冯老令公能安然而回!”
“但愿如此!”冯义点头道,“如今河南初定,河北仍纷乱,辽人仍有余部据城而守,但愿家父能够全身脱虏而还。今日还要谢过史将军为鄙人解惑,来日家父若能南归,定登门致谢。”
“冯老令公高义,在下极为敬佩,将军何须客气?若令公得以南归,在下必登门叨扰,讨杯酒喝,还望那时将军可不要舍不得几杯酒水?”史德统抱拳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