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以北,沱州以西,十万大山山脉与九州浩土的边界上,有一巨大峡谷,峡谷阔百里、高万丈,深谷密林繁幽,迷烟瘴气,奇花异草,恶灵巨兽,毒虫厉蛇,沼泽深坑在所多有,常人不得进,传说此地便是当年魔人数百万大军侵入中原的天然通道,也是魔人最后被驱逐的地方之一,也发生过十分惨烈的战争。
只是时光悠悠,这里早不复往日的模样,但空气中似乎仍旧残留着一丝血腥的气息。
静逸凶险的密林深处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小烬,快跑!”
“爹!娘!”
“别管我们,这畜生太过厉害,我和你娘先拖住,你快跑!”
树林里,大沼处,一巨型野猪被困在深沼里,上下翻腾,泥浆四溅,周围一群人类尸体,缺胳膊少腿,大多四肢不全、哀嚎不断、鲜血横流。
但是还有两人屹立不倒,倒映在一双巨大的眸子里极其碍眼。
一中年男子和一女子手持长矛凝神应对,男子上身赤裸,皮肤黝黑,下身围着不知名的粗狂兽皮,满身血污,女子上下皆有穿着,亦简单异常,不过是包裹一圈豹衣,露出了腹部蛮腰,皮肤稍黑,身材极好,只是此刻二人不知为何,精神紧绷、狼狈不堪!
随着一声嘶吼野猪张开血腥大嘴,獠牙森森,目光炽烈,怒视二人。
那男人早已发觉不对,这猪太过巨大,小小的沼泽深池似乎根本限制它不住!但是眼下已然没有退路,阵阵寒意袭来。
“吼!!”巨型野猪怒叫连连,可能不曾想自己威武一世,竟中了小小人类的陷阱,此刻它双眸通红,红丝满布,入了癫狂,又是一声咆哮,后腿豁然发力,奋力向后一蹬,哗!水花漫天,野猪冲天而起,咯噔一声,竟是冲了出来,落在夫妇二人面前。
“啊!!”沼泽外密林里的一声惊呼。
巨兽边的女子悚然一惊,望着不远处撕心竭力的喊叫:“你还在那里干嘛,快跑,快跑啊!”
“呼!呼!……”整个密林忽然安静了几分。巨型野猪挺立在这对男女面前,没有急于向着两个无知人类动手,仿佛是掌握生死的杀神凛然伫立!粗重的气嘘从它的鼻孔里喘出,一股嗜血的腥臭气息急促传来!仿佛透过全身毛孔直抵心里,闻之欲呕,二人打了个冷颤,额头上、背脊上,全身上下全是汗水,他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浓浓的恐惧,但是他们硬生生的拿着长矛抵在那里,没有退后,没有犹豫,哪怕一步!哪怕双腿已经发抖!
还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要守护吗?他们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巨猪目光凌厉,注视着矮了自己将近半截的渺小人类,竟然敢自己对视!一声咆哮声震九天,它四蹄触地,身体前倾,几乎贴近夫妇二人的眼前,一双血红大眼渐渐亮了起来。
密林里又是一阵惊呼!是什么声音如此熟悉、凄厉、嘶哑、愤怒又绝望?是千年前正魔大战死在这里的无数人命?还是千年后人世间的小小轮回?
千古悠悠,多少往事被遗忘,多少尸骨被掩埋,化为一堆水土,终化为这大沼的一部分?
“你醒了!”
幽黑的小屋内,一堆篝火、一张木床,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孩躺在床上全身冷汗,他微微蹙眉,身旁坐着一位身披黑袍看不清面目的男人。
“我这是在哪里?”小男孩张大了眼睛有些惊讶道。
“小子,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独自一人面对一只成年巨棕猪?”黑袍男人道。
“呼……!”男孩沉默无言,重重喘息。
“怎么?”黑袍男子悠然道。
“没什么!它!吃了我爹娘!”男孩低下眸子。
“你还有没有其他族人?”黑袍男子又道。
“没有了,全死了!”男孩沉声道。
火焰烧着木柴噼啪作响,昏黄的火光随风浮动映着那男人的面庞阴晴不定。
他淡淡道:“以后,你跟着我吧!”
黑袍男人起身,抬起头,露出他那满目沧容:“待在这里不要到处走!”
“你去哪?”男孩急道。
吱呀一声,屋门被关上,似有冷风吹,火焰一阵摇摆,过了一会,一阵声音隔着墙传了进来。
“桌上有肉”那声音似乎有意顿了一下又响起:“巨棕猪的。”
接着,再无声音。
屋内,男孩张大了嘴巴……
屋外,风更大了……
男子在风中行走,黑袍猎猎作响,小屋愈来愈远,只剩一点微光,渐渐没入了永恒的黑暗。
噼、啪!男孩借着火光看寻匿着什么,不一会儿他怔住了,目光烁烁,紧紧地盯着一个地方……那是一张黒木制成的普通木桌,桌上摆满了一堆物体,呈红褐色,昏暗不清,赫然有一只巨大蹄子显露出来,男孩面色苍白,撇过目光,颓然倒在木床之上。
夜深了,火灭了,屋内漆黑一片,或许这般凉意才符合此时的心境,男孩望着屋顶,明明是一堵墙,却深邃不见底。闭上眼,那日的画面如此清晰,好似在眼前,那声吼叫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在内心回荡,每回荡一次,内心便痛一次!他轻轻呼喊:“爹!娘!”却再也无人答应!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一滴泪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滑下……或许是太过痛楚、或许是真的累了,男孩就这么缩紧了身子沉睡过去。
夜漫长而短暂,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使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但那份悲伤早已埋进心里、永恒、深远。
天过早的亮了,男孩睁开眼,似乎依稀能感到胸口深处的阵阵痛意,他甩了甩头,坐了起来,这才看清昨晚朦胧而神秘的小屋。
小屋一丈来长一丈来宽,白日看来真的是奇小无比,无甚其他特别,昨晚见到的一切竟都已是全部了,男孩目光不自觉的移到一处,明明知道是什么仍旧心底一颤,仿佛才结渣的伤痕又重新流出鲜血,那桌上、那团红褐色的物体、那个显眼的巨大猪蹄……还有昨晚未曾看到的两颗尖长白色獠牙安静的躺在一旁,男孩看的怔怔出神,似乎看到了獠牙上巨棕猪的血盆大口,凶恶、狰狞。
“呵!巨棕猪?你就这么死了吗?”男孩内心冷笑,看着这摊被烤熟的肉,忽地有些恍惚,有些不可置信,那么巨大的凶兽,杀死爹娘和几十个族人的凶手就这么轻易的死了,甚至都被人随便烤了、吃了?还拔去了它引以为傲的尖刺獠牙!那个黑袍男人究竟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大本事?
是什么欲望从心底深处缓缓升起,如火似焰?
又是什么让他攥紧了拳头,渴望的望向远方?
下一刻,男孩抓起一根獠牙,刺上一块碎肉,肆意疯狂的撕咬起来!
……
男孩已经在小屋中整整待了七个日夜了,而那个黑袍男人仍旧没有回来。
这又是一个夜晚,男孩像往常一样在床边默默地坐着,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能是想他那逝去的父母吧。
又不知是什么吸引了他,风声?豁然,他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户,吱呀。
一缕幽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入他的眸里,深吸一口气,凉丝丝的。
他微微摇头:“看来这人是不回来了!”
远方是无尽的黑,与白日相比,景色迥然不同,那股神秘感从最深处散发,牵引着这个男孩,可是他知道,此刻的密林只怕比白日凶险千倍万倍,他又哪里敢走出门外,他甚至觉得屋内都不安全,只是这几日下来,竟是未看到一头猛兽,甚至连蚊虫蛇蚁都不见分毫,这才有些放心,也颇为奇怪。
窗外,无月有星,星光漫天,如梦如幻。
漆夜,无雨有风,风声徐徐,引人入胜。
天际最远处,隐隐有山川绵绵,白云漂浮……还有几声猛兽撕心裂肺的咆哮!
“他不会死了吧?”男孩心中一凛。“我都这样了,还管得了别人吗……”
夜似乎又寂静了几分、凉了几分,能听见风声、树叶沙沙声、风吹落叶声,甚至远方不知名处的凄惨嘶吼,传到这里已经闻若无声,但是谁能听见这个男孩的心声。
男孩心底忽有些凄凉,不自觉的搂紧了身子。
嚓、嚓、嚓……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声音不大,在静逸的夜里却异常清晰。
他眺眼望去,一团黑影由远及近,缓缓走来,越来越近,才看清是一个人,一身黑袍在星空下微微反光,那男子脱去头上的翻帽,也望向了他,这目光凌厉而冰冷,若不是熟悉的面庞,男孩下意识就以为是密林里嗜血多年的猛兽,猛然退了几步。
黑袍男子只是看了他两眼,便推开门,进了房屋。
进屋之后也不知用什么方法点燃了火盆,火光闪烁,昏黄却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小屋,许久不见的暖意很快便游走了男孩全身,心里也觉得舒适了许多。
黑袍男子看了看桌面,两颗雪白的尖牙静静地躺着,他不见有什么神色,默默地看了男孩一眼,然后淡淡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他抿了抿嘴唇,然后道:“睡不着,梦里面全是族人、父母的尸体,还有那头猪!”
黑袍男子的目光似乎又深沉了几分问道:“你们是什么部族,为何来到这‘尸林峡谷’凶险之地!”
男孩经此一问,想到了什么,心中悲痛面有苦色,缓了良久才道:“其实不该来这的,我都跟爹娘说了,但是爹娘不听,他们说,不来这里我们得饿死!”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们是灰狼族,生活在大山里面,我们部族本来有很多人,可是有一天,来了一个人,将我们部族好多人都带走了,说以后可以不用再过这么艰辛的日子,只要跟着他们就能天天鱼肉、不用狩猎、不用死人……然后族人相信了他的话,就跟他走了,只剩我和爹娘少数人不愿离开。”
黑袍男子,忽地心中一动,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少数几十人和以前一样捕猎生活,一开始都和往常一样,但是也往后面越来越力不从心,从前几百人可以应付的猛兽,现在却不行了,我们只有几十人,只好捡小一点的去猎,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山里的面猛兽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那些小的要么被它们吃了、要么躲了起来,而我们死伤的族人也越来越多,迫不得已躲躲藏藏,遗留的食物快吃完了,最后没有办法,我爹娘几十人决定离开部族,去找一个凶兽小一点可供我们狩猎的地方,后来也不知道听谁说,只要过了‘尸林峡谷’,外面便是天堂一样的地方,那里不会有人饿死,更不会有这么凶恶的猛兽!于是我们便动身,一路上又死了很多人,也吃完了所有食物,没有办法,便打起了那只猪的注意,后来我们好不容易将它引入一处大沼泽,没想到……没想到还是困不住它,他杀死了我爹我娘我们全部族人,最后也追上了我。”男孩目光迷离,渐渐有泪水涌出,他看着黑袍男子道:“你,是你杀了那只猪,救了我对吗?”
黑袍男子听完男孩的叙述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男孩莫名心头一热,忍住泪水,竟露出了一丝笑容。
黑袍男子迎着他的目光道:“你知道当初带走你们几乎所有族人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只听说是万神教的人,听父亲说那是一个很古老的宗教,曾经统御过整个十万大山。”男孩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愿意跟随?”黑袍男子言语冰冷道。
“我奶奶!因为我奶奶去不了,她老了,但是我们家族不能抛弃她!爹娘说了,只要奶奶有一口气,就要守在她身边,后来奶奶死了,我们才离开的。”
黑袍男子听完,撇开渐渐柔和的目光,与盆中的火焰交相辉映。
男孩也看向那个黑夜里唯一发出光芒的火焰,道:“谢谢你救了我。”
“谢我?”黑袍男子冷笑道。
男孩一怔,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男子没有在意他的目光,缓缓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灰烬,你呢?”
“你就叫我黑袍吧。”男子沉默片刻道:“灰烬,你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什么地方?”男孩问道。
“你们族人去的地方!”
“什么?!”男孩悚然一惊。
“我知道他们现在在哪。”男子又道。
“怎么会?你到底是谁?!”男孩问。
“我就是那个带走你们族人的人。”
……
“那个过了尸林峡谷就是天堂的传说也是我告诉你们族人的。”
……
男孩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人就是……就是最终害得自己与族人分散最终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吗?他的一颗心,渐渐凉了下来,眼睛里光芒闪烁,一股怒火喷薄燃烧,仿佛要将眸子里的人影烧为灰烬!
黑袍男子没有动作,只听见粗重的喘息声在小屋里传开,他随手拿起一节木柴扔进火盆,噼、啪!木柴很快化为一团火焰,火舌炽烈的跳窜。
“你知道火存在意义吗?他的存在就是在毁灭自己,火烧的越旺盛,也就灭的更快,灭的越快,力量就越强大。但最后,它只会化为灰烬。”黑袍男子忽地笑了笑,转过身,看着他:“巧的是跟你的名字一样。”
方才还话声阵阵的小屋,渐渐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