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线索依然没能把他们引上坦途,岚峰和诸平多少有点气闷,因为此类事件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了。他们叹着气,想去喝点茶冷静冷静,却意外得知雪菜出了事。原来雪菜今早和情人私奔,被赵钱三和张二柱截住。情人自己逃了,留下她一个人被赵钱三和张二柱拳打脚踢。张二柱下手还轻点,赵钱三却没命地对雪菜狠揍。旁边的人看不过去,报了警。警察赶到时发现雪菜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赵钱三又没命地追着她打,只好把雪菜带到派出所保护。当然了,她一个女同志也不能长期住在派出所,孙露可怜她,把她请到自己的宿舍住,算是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
岚峰和诸平听到她的遭遇后非常的愤懑,觉得自己必须赶快揭破白衣仙姑的骗术,至少让雪菜能从不幸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就在这时,查找白袍圣女的那条线来消息了——办案民警终于找到了一个人,说不久前看过长得像白袍圣女的女人站在孙二权家后面的石台上看孙二权的家。民警赶去石台,在石台上找到了一个泥脚印。
岚峰立即请专家分析脚印里的泥土成分——运气好的话就可以通过泥土成分推出她曾经去过什么地方或是在哪里落脚。专家发现脚印里的泥土倒没有什么特异的,但里面有一些特殊的花粉。这种花粉是一种国外进口的夹竹桃的花粉,只在城郊的一处山坡上有。而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空别墅。因为有传言别墅闹鬼,一般人不敢接近。一听就是个适宜藏人的好地方。警方觉得那里很可能是白袍圣女的秘密基地,决定立即到那里搜查。
因为白袍圣女和一系列大案要案有关,本市警方几乎倾巢而出,先是无声地潜入那个座山,一部分人在山上各处设点布控,另一部分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个别墅围住,再由一队精英冲进别墅搜查。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也许是白袍圣女离开了,也许是他们判断错误,反正白袍圣女不在这里。警察们很是沮丧,岚峰却丝毫没感到意外——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抓到白袍圣女,事情就远不会到这一步了。而且,认为白袍圣女在这里常驻也只是推定,也许她只是偶尔经过这里,鞋底沾上了点花粉而已。
然而就算白袍圣女只是偶尔经过这里,也可能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岚峰便绕着别墅一圈圈地走,希望能发现什么,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树冠上有一个东西闪闪发光。他心头一紧,赶紧冲过去,发现一个银片挂在了树枝上。他戴上手套,把它拿下来,在看清它的那一刻立即窒息——这是祝融家族的发簪上的银片!
祝融家族有个传统,就是让家里的女孩“十三岁奉神”。为了彰显她的身份和使命,会在她的头上插一根银簪。他们家族的银簪和一般的银簪不一样——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岚峰还是记得所有的细节。祝融家族的银簪所用的银子有一种特别的光彩,在阳光下可以发出彩虹般的光芒,上面还有坠着银片的银流苏。这些银片都被打造成扁平的雨滴形,中心有一个不知用什么方法打造成的小小旋窝。而这个银片不仅光华灿烂,中心也有个旋窝……不会错,这就是祝融家族发簪上才会有的银片!
岚峰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感到脑子,不。似乎整个身体都在加速旋转。这代表铭戴着发簪来过这里?不会,她已经远远过了十三岁,不会再戴发簪,而且前几次见她她都是披着头发的……那是她家族的女孩来过这里?不会,十三岁的女孩不会这么高……难道是铭故意给他留下信息,叫他去相会?!
一想到这里岚峰就感到自己要失去理智,既想大喊大叫,又想飞奔去找铭——即便不知道她会在那里。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之后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虚空、自疑和自嘲,接着惘然地笑了。其实,不久之前,他还看到“铭出现在窗外”呢。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幻觉,但给他的感觉不会有不同。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有这么激动呢?是因为现在他终于下决心面对一切了么?难道决心面对真相反而会让他走向毁灭?
一想到这里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空了,晕晕得似乎要发飘。他叹了口气,把银片放进口袋,准备去和诸平回合,并暗自提醒自己之后不管做什么,都要和大家一起行动。因为如果真是铭给他的信息,可能是去叫他相会,也可能是准备把他诱入陷阱杀死。如果是心怀叵测的其他人引诱他的话,那就更说不准了。
和诸平会合不久,就有个小警察兴奋万分地跑过来,说自己在附近找到一个人,说自己见过白袍圣女。其他人很是振奋,岚峰却只是微微地垂了垂眼帘:第一道饵料来了。
那个人很快便被带了过来,是个半大男孩,看起来忠厚老实,低着头不停地搓着手,在轮转眼珠的时候却能显出几分狡黠。
“那个女人之前一直在这里徘徊,后来上了一辆车,车牌是——”他张口就说,岚峰却冷笑着打断他,“你还是说实话吧。是那个女人付钱叫你这么说的吧。她给了你多少钱?还叫你做了什么?”
男孩顿时僵住了,一副被人戳到软肋的样子。大家十分疑惑和惊诧,岚峰却一脸淡定。现在想来,自己能发现那个银片,肯定不是偶然。一定是那女人告诉这小子他的形貌,让这小子在合适的时机把银片放到他的视野内——因为她要猎的人只是“他”,否则不会用这个银片,之后再编其他谎话,给他们设下陷阱。
那小子谎言被戳穿后吓得魂不附体,赶紧竹筒倒豆子,说那个女人先给了他五百块钱,叫他放银片——果然如岚峰所料,再叫他跟警察说虚假的车牌号,叫警察去追查那辆车。作为酬劳,她叫他今天午夜去城郊的一个废旧工厂,会再给他一千块钱。
帮助岚峰和诸平办案的徐警长十分振奋,要立即制定抓捕方案。岚峰却依然淡定,又叫那个男孩细说一下他所能记得的那个女人的所有细节。那个男孩努力想了很久——为了减少罪过他当然拼命回忆,然后说出很多细节,但岚峰觉得有用的只有两个——那女人头发上沾着几片榆树叶子,身上有种化工厂的味道。
岚峰不动声色地笑了。他问明本市在化工厂边的榆树林只有一处,便提议大家去那个地方搜索。徐警长茫然不知所以,岚峰解释说,那个关于车牌号的说辞固然是骗局,这个“半夜给钱”肯定也是烟雾弹。那个女人绝不会让任何人有能直接触及她的机会。徐警长问为什么,岚峰只能说他是这样觉得。这种“唯心主义”的说法自然不能服众,徐警长还是要带人去男孩说的地方“看看”,但也答应分几个人跟着岚峰和诸平去那个榆树林去搜查。
因为那个化工厂给附近很严重的污染,所以被迁离市区很远。岚峰和诸平到它附近的时候,依然感到有股很浓的化学臭气,但走到榆树林附近的时候,就闻不到什么了。如果这女人只是在榆树林里活动,身上是不会有化学品的味道的。她身上会沾染化学品的臭味,只能解释为她曾经去过化工厂。诸平立即提议去化工厂去问问,岚峰却坚持现在榆树林里搜查。因为他感觉榆树林里一定有更重要的东西。
果然,在榆树林里最大的树干干上,他们发现了一团银光闪亮的东西。岚峰已经预感到那是什么,所以叫大家先站住。自己走到跟前看。
虽然已经预料到那是什么,岚峰看到它后呼吸还是停了片刻。就是祝融家族的银簪啊。就插在树干里。当然不能确定是不是铭的簪子,但看式样绝对是他们家族的簪子。它深深地插在树干上的一个小树洞里,就像树干里长出的一朵花。
应该是毒花吧。不知为何岚峰有了这种感觉。他伸手想去拔它,心头却猛然一紧,赶紧停下手,退后一步打量整棵树。这棵树看起来没什么异状,但树洞左下角的一块树皮有些古怪——像是被什么人刻上了一个大圆圈。而仔细看看,似乎又不只是被“刻”这么简单,因为刻痕附近的树皮干枯得有些异常。岚峰心念一动,便拿出工具,戴上手套,轻轻地顺着刻痕一掰。树干里似乎藏得有东西。岚峰闪电般缩回了手,异常轻捷地倒退了几步。
幸亏他没有直接抽发簪。树干塞的竟然是一个炸弹!岚峰赶紧叫诸平联系拆弹专家,让他们低调地赶来排雷。自己却已经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个炸弹上一定有导线,和发簪连着。他只要一抽发簪,就会引发爆炸,不管他带多少人来,都不会幸免于难。他看着发簪,心头冷飕飕的——虽然他已经从“榆树林离化工厂很远,那女人身上却同时有化工厂气味和榆树叶子”中觉出了疑点,但依然觉得自己这一仗赢得很是凶险。因为他看到发簪时非常激动,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第一时间看到它就拔。这个他非常清楚,相信设陷阱的人也清楚……
岚峰猛然感到一股辣味涌上喉头,接着感到心头火烫。设陷阱的人会是铭么?除了她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对她的情分是多么的……她真的想置他于死地么?岚峰忽然感到脚底也火烫起来,准备去找设陷阱的人——这次不是毫无目的的。通过这些天来的经历,他觉得设陷阱的人非常冷静、有计划和谨慎。若真如此,他一定会在能看到这棵榆树,却又远远处于爆炸范围之外,而且不易发现的地方窥视,确保陷阱生效。而且设陷阱的人既然这么想置他于死地,一定会要亲眼确认他是否身亡。所以他现在一定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藏着!
这次他是一个人行动了。一来是因为他觉得设陷阱的人智力已经到头,绝不会再有什么花招,二来——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揪紧了,还在纷乱地跳动——二来,他想一个人处理和铭有关的事情,完全一个人……
这个地方还真有。就在附近的山坡上,有个废旧的石头小楼——有人说它是鬼子炮楼的遗址,有人说是之前的大户人家为了看家护院,自己建的瞭望塔。这个小楼的窗户正对着那棵最大的榆树,应该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里有没有爆炸。
岚峰行动时很是小心。虽然他确定那人即使有望远镜,也无法看清榆树林的情况——树林不同于建筑群,乱七八糟的树枝树叶可以完全遮挡视线,他依旧轻捷隐蔽得像只猎豹。等他走到小楼下面时天色已经变暗,小楼窗户里微微有些灯光。他投过灯光,赫然发现窗户里坐着一个人。脸看不清楚,但他可以确定那是一个女人,因为她留着长发!
岚峰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快速地冲到那个房间门外。他倾听了片刻,确定房间里没有异常响动——这证明里面的人没有发现他,然后推开门扑了进去。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住了椅子上的人,却感到触手一片冰凉。他仔细一看,顿时心头也一片冰凉——这竟然是个假人。此时此刻假人代表的只可能是陷阱,那……
“砰!”他果然听到门关上了,赶紧转身拽门,感觉却如蜻蜓撼石柱。拉不开,用脚踹,也是毫无效果——这扇门竟然是铁做的!他咬了咬牙,又准备跳窗,却赫然发现窗户上竟然镶了钢化玻璃。他感到相当不妙,正打算打电话找诸平他们求救,却发现自己的手机信号乱了——难道他们还在这里安放了磁石?!
岚峰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抹了抹额头,想先冷静下来再思考对策,却赫然感到呼吸困难——天哪,难道,难道他们还在释放毒气?!
呼吸困难的直接后果就是手足无力,全身酸软。岚峰很快便瘫倒在地,胸口憋闷得似乎要炸裂,头也似乎要爆炸,意识却在迅速模糊。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明白了,自己其实一直都被设陷阱的人玩弄在股掌之间。那个树林炸弹的陷阱,其实也是故意设来让他破的,也是个诱饵。那人故意给他设了几重陷阱让他破,就是让他因胜利而放松警惕。而且那人知道他一遇到铭的事情就会冲动,而且一定会想一个人处理她的事情,在放松警惕后更容易如此,最终一定会孤身投入这个最终的致命的陷阱……
致命?!岚峰猛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死了,顿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似乎全身都要被恐惧撕碎,但很快便淡了。之后想到这个陷阱可能是铭设的,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似乎全身都被要怒火焚毁,但很快也淡了。最后剩下的,只有一种平静但浩然的自怜自伤和释然。
其实,如果铭真要他死,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岚峰的意识很快便模糊了,接着感到一片沉重和黑暗,就像被灌注在水泥柱子里一样。但很快这种沉重和黑暗的感觉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片虚空。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身体轻松起来,接着感到清新鲜美的空气吹进自己的鼻孔,脑子里也渐渐清晰,不由得慢慢地睁开眼来。啊!他一睁开眼就觉得心中翻江倒海,身体却丝毫无法动弹。他正仰面躺在地上,铭正蹲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气场也是冷若冰霜,眼中却似乎有一分柔情。
“刚才那些只是一氧化碳而已,你不用担心。”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在岚峰听来却像一串流光溢彩的水晶珠儿,滴溜溜地滚进他的心里。“我给你写下的剧本是,你最终依然没有放弃警惕,带来了后援,让后援在你身陷囹圄的时候出手相救,然后逃得了性命。”说完站起身就走。
写下的剧本?岚峰的脑子虽然昏昏沉沉的,但脑筋依旧好使,立即明白她是指“搪塞同伙的骗局”,如雷轰电掣地明白了很多东西,接着感到心头火烫:这么说要设局杀他的不是她……是她赶来救了他!她为了救他违背和欺骗了自己的组织,会不会有危险啊?!
他的身体依旧酸软,想到这里后却不知哪来的劲儿,一把抓住她的衣襟,“你不要走!” “不走又能如何?”她转过身冷冷地对着他。她这话极其简短,却包含了千言万语。岚峰暂时无法理解这些都是什么,但明显感到了一件事——她是在告诉他她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就像隔了深渊大泽,又像隔了刀山火海,更宛如身处两个时空,再也没有牵手的可能。
岚峰感到一颗心飞快地往下沉,却不愿意轻易放弃,况且他还非常担心她的安危,“你……这样帮我,之后会不会有危险?!”
“暂时不会。”铭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毫无感情,声音深处却似乎传来一丝波动。感受到这丝波动后岚峰的心里再度翻江倒海,一时间想问她很多事情:她到底在干什么,那些行尸走肉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和白袍圣女、白衣仙姑是什么关系……最后却只问出了这么几句话,“你……当时为什么要装作死去了?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走?”
铭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冷静,内部却似乎有了灼热的龟裂,“你……不知道吗?都是因为你……看来你已经全忘记了……”
岚峰呆了——他万万没想到铭会给他这个答案,那感觉不亚于看到平时熟悉的世界整个颠覆。手却依然抓着铭的衣襟。铭猛地挣脱开,头也不回地走了。岚峰却依然感到手中有东西,慢慢地把手掌打开来看,发现是她拉链上的装饰物,一个仿古的铜制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