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诸平问岚峰,脸色有些发白。和上次不同,这次他的心里完全没有谱。
岚峰苦笑了一下,反倒问他,“你怎么看?”难得的这次他心里也没有谱。
“听说本市的红绿灯系统使用电脑控制的,”诸平想了一下,“会不会这女人侵入了本市的电脑系统,控制了红绿灯的运行?”
岚峰犹豫着开始点头,最后却变成了摇头,“不可能。交通系统必须严格遵循一定规律,如果人为改变红绿灯的运行,整个交通早就乱套了……可是我们一路看来,不都是井井有条的么?”
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诸平才开口,脸色还是有点白,“算了,不管怎样,我们都知道那是骗术……我们按原计划继续调查吧。也许查着查着就能找出头绪了。”
岚峰却依然还是呆着。诸平以为他还因为惊骇而呆滞,觉得这不像他的作风,骇笑着问他,“怎么了?”
“这应该是目前为止我们遇到的最高水平的骗术。”岚峰看向他,眼里闪着异样的光,“以前的骗术不管是花中取物,妖怪现形,还是呼风唤雨,都是借助有形的东西……至少标的都是有形的。我们解开这些东西上的奥秘,就能知道他们骗术的奥秘,但是目前这个……玩弄的似乎是命运……这叫我们如何解开呢?”
诸平咽了口唾沫,顿时感到头顶阴云密布,还有种重量,重重地压在头顶,压得他脖子都直不起来。
他们依然去图书馆查了本市的各种文献。还真查出了一个白衣女人的形象有关的“神”。这个神名叫阿青神,之前在离天功湖不远的地方有庙。解放后被平掉了。这个阿青神据说是人变的——中国人总愿意相信有杰出贡献或是蒙受冤屈的正义之士死后成神,这个阿青神也不例外。
据说阿青神前生是个少女,相貌美丽,品行高尚,但就是家贫。有一天,她出去打水,遇到了出来踏青的城里的恶霸。恶霸为她的美色所倾倒,找到她的父母,拿出一百两黄金,想娶她为妾。而阿青的父母虽然贫穷,但志气未堕,一口回绝了恶霸的要求。恶霸恼羞成怒,命手下毒打阿青的父母,导致二老重伤而死。阿青悲愤至极,咬破手指写下血书,到衙门告状,却无人理睬。阿青没有办法,只有一路乞讨,跑到省城上告。为怕衙门依然不受理,就把血书揣在怀里,在衙门的门环上吊死了。因为此事过于惨烈,轰动了全省,府尹才下令彻查此案。将恶霸绳之于法。乡民们感叹阿青的壮烈,认为她死后应该成神,便把她尊奉为阿青神,建庙供奉。
这事情已经过了几百年,但岚峰看到这些记载的时候依然很愤怒很鄙夷。不过他的愤怒和鄙夷主要不是对着那个恶霸,而是对着那些乡民——既然如此同情她,尊敬她,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帮助她?非要等到她死后才给她建庙,还要求她办事——注意,中国人自古都不会白建庙,白烧香,建庙烧香都是祈求庇佑的。如此说来这些乡民其实比这些恶霸无耻很多倍。
据说阿青神庙中的塑像是一个白衣美女的形象,神像在半夜里会发光——这就和那女人的形象对上了。看来那女人就是在依傍阿青神的名气行骗。找到这些信息后,他们就继续查和她有关的事情,希望能找到线索——既然那个女人依傍阿青神的名气行骗,肯定会模仿和重现阿青神做的其他事情,通过彻查这些事情,也许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然而令人沮丧的是,这位阿青神似乎没有留下其他神迹。岚峰和诸平便打算去阿青神庙的遗址看看——反正现在天色还早,不可以浪费时间。回去的路上他们同样留意路上遇到的红灯,结果遇到了四个——他们再次惊骇得面面相觑。那个女人的全话是“路遇二三红,不中增减一”啊。三加一就是四,竟然又被她说中了!
因为这些经历,虽然知道自己可能又受了骗,他们在走到阿青庙的遗址附近的时候,还是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觉得那里冷森森的——阿青庙已经没有什么“遗址”了。只有几堵断墙残壁,中间长满了青草。诸平和岚峰围着遗址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正打算走到青草里看看,却猛然发现张二柱从旁边经过。
“哎呦!”张二柱发现了他们,立即开心地朝他们跑了过来。“仙姑的话应验了么?”
岚峰和诸平尴尬地笑笑。的确应验了。张二柱得知后少不得又对“白衣仙姑”一番赞颂。岚峰和诸平看着他的虔诚的样子,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张二柱对白衣仙姑如此笃信,肯定是白衣仙姑向他显示了什么了不得的神迹——其实就是骗术。他们虽然解不开红灯之谜,也许能解开这个骗术。如果能解开这个骗术,也许红灯之谜也能迎刃而解。
然而他们又失望了——严格地来说是又震惊又失望。张二柱遇到的事情更加匪夷所思:白衣仙姑竟然让原本不喜欢的姑娘喜欢他,给他弄来了一个老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张二柱的家境在村里属于中等偏下的水平,自己长得也不英俊,更没有什么文化,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爱上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雪菜。他追雪菜自然追不到,便去向“自称有求必应”的蛤蟆大仙祈求。结果求了很多次,一点回应都没有。张二柱非常生气,就坐到山头上喝闷酒,酒醉后不小心滑下山坡撞晕了,是白衣仙姑救了他。白衣仙姑知道他的遭遇后,便保证能让他娶到雪菜,而且不要报酬。当时张二柱半信半疑,甚至怀疑自己是遇上了精神病,没想到一个月后雪菜的婶母竟亲自上门来说亲,说要把雪菜嫁给他。他当时高兴坏了,之后也震惊死了——白衣仙姑真的是有求必应啊,接着便把白衣仙姑奉为神明,不管她叫他干什么他都会干。这次她叫他去砸蛤蟆大仙的庙,他就狂奔过去把庙砸了一彻底。
岚峰和诸平听得面面相觑,脸色越来越白。这真是他们有生以来遇到的最怪异的事情。历来要撮合一对男女,只听说用春药迷人的——这只能暂时催发人的欲望,让人失去理智,操纵人的感情的还从来没听说过。不过不管这多么不可思议,他们依然坚信这只是骗局,要把它查清。既然要把它查清,就得去见见这个雪菜。
于是岚峰假装受了寒,开始咳嗽和揉肚子。诸平就趁机央求张二柱让岚峰去他家休息休息。张二柱对“同道中人”无比热情,一口答应。于是诸平就背着装病的岚峰去了张二柱的家。雪菜出来迎接他们。诸平仔细看雪菜,发现雪菜真的是长得挺漂亮——和城里的漂亮姑娘当然无法比,但是别有一番水灵和秀气,就像吸收了山水的灵气一样。和张二柱比起来,的确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张二柱叫诸平把岚峰放在自己的床上,叫雪菜去烧碗姜汤,多放点红糖,再加点黄酒和大葱。诸平留神观察雪菜,发现雪菜看到张二柱把“病人”放在床上后很不开心,被喊去烧姜汤的时候表情更是十分不耐烦。于是诸平便猜测她和张二柱的感情并不是多好。他原本以为雪菜是因为精神都被操控了,才嫁给张二柱的。现在看来却该另有隐情。
雪菜很快就把姜汤端来了。岚峰喝了下去,假装好些了,却仍作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得尽量在张二柱家赖长一点,争取调查的时间。而张二柱对“同道中人”真的是非常友爱,立即让他们今天就在他家留宿——他家虽然很破旧,但也有些空间。他在侧屋里放了两张折叠床,就够岚峰和诸平住宿了。
之后便由岚峰和张二柱说话,拖住他,诸平则在他家四下走动,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张二柱的家是典型的农家小院,靠北面三间小屋,院子里养了些鸡鸭,还拴着一只大黄狗。屋后则是一个小小的菜园,周围用篱笆圈着。诸平踱到篱笆边的时候,看到在一棵小树下有对脚印。脚尖朝里,脚跟朝外。诸平一凛,脑中立即浮现一个人站在篱笆边上,朝里面窥探的景象。这个人显然不是张二柱的家的人……诶?
他猛然想起了张二柱离开前“白衣仙姑”对他说的话:“狐狸”又在窥探花园……花园是指这个菜园么?显然不是……要是菜园就直接说了。那花园会不会是指某个人呢?是指张二柱的老婆?想到这里诸平不禁皱着眉头笑了。好像中国就喜欢用花来指代老婆。把男人觊觎别人老婆的心态描述为“隔院里看花,总是人家的好”。而觊觎花朵的狐狸的身份也昭然若揭,就是喜欢雪菜的人……那这个人会不会和雪菜是两情相悦呢?
当晚张二柱叫雪菜杀了只鸡,从菜园里拔来点蔬菜,做了三菜一汤款待他们——这种款待在农村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招待了。对此雪菜似乎也有不满,但竭力压抑着,没有表现出来。诸平留心注意着她,等方便时对岚峰说了自己的发现。岚峰点了点头,低声说他也发现了,然后说了自己的发现——他比诸平更敏锐,发现了更多的东西——白衣仙姑的信徒,恐怕还有不少。他们一定还会定期在张二柱家聚会。因为张二柱在招待“同道中人”时十分熟稔,家里更背有折叠床。而且从雪菜的不耐烦程度来看,应该是日积月累的结果。诸平点了点头,回身躺到床上。今天晚上没有月亮,风在外面呼呼地刮,这一切都很催眠。但是岚峰和诸平谁也睡不着。因为从开始到现在,他们遇到的骗子段数越来越高,给他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诸平觉得身边亮了一些——应该是月亮出来了。接着,一种诡异的声音闷混地响起,冷雨般细碎,一点点地飘散进诸平的耳朵。
好像是哭声。听起来很惨很惨,就像心里扎进了一根刺,怎么拔都拔不出来一样。诸平心头一动,慢慢地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向哭声传来的方向。
是雪菜。正在对着月亮哭泣,她耸着肩,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脊背在诡异而剧烈地抖动。诸平绕到她的侧面,赫然发现她手里捧着一个雪白的手帕,每哭一阵,就要用针刺破自己的手指,让血滴到手帕上。
诸平看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问她,“你在干什么?”
雪菜一惊——她一开始颇为慌乱,但很快便平静下来,凄苦但平淡地一笑,“我在……赎罪。”说着又拿针在手指上刺了一下,“我痛得越多,流的血越多,我家的罪孽就越少……”
“什么?”诸平听不懂她的话——怨妇的心思,一般人都很难懂。只是结合前因后果觉得她是在为自己被迫嫁给张二柱而感到悲苦,自残泄愤,便说,“你……你是被迫嫁给张二柱的吗?如果是的就告诉我,我可以帮助你……”他差点冲口就说自己是警察,但想到自己还是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临时改口,“我有个朋友在妇联,妇联你知道吗,就是可以帮助全国的妇女的机构,必要时也可以联系警察……”如果雪菜是遭胁迫嫁给张二柱的,这时就会求助和把自己的悲惨遭遇坦然相告了吧。
“不。”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形出现了。雪菜听他这么说表情迅速变得木然,几乎是机械地说,“不,我是心甘情愿嫁给张二柱的。这个,”说着扬了扬手中的血帕,“和那个无关。”
诸平咬了咬嘴唇——她这显然是言不由衷啊,可是他又不好再追问下去。又想到自己刚才过于冒失,雪菜如果把他的话告诉张二柱,他恐怕就不能再以“同道中人”的身份接近张二柱了。
然而雪菜看出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放心,我是不会告诉他的。”说着便朝屋里走去,走着走着忽然转头朝诸平一笑——她的笑意全在眼睛里,嘴角没有一丝笑意。和她的目光对上后诸平的感觉不亚于眼睛被冰凌砸中,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第二天的阳光很好。照得小院前后一片亮堂,诸平却觉得这里满是森森鬼气——不为别的,就为昨天雪菜那诡异的行为。岚峰也显得心事重重,深深地皱着眉头。诸平不知道他怎么了,给他递了个询问的眼色。岚峰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朝桌上的一个金色蛤蟆存钱罐努了努嘴——中国自古就认为金蟾是聚财的东西,这里更是如此。要是换做旁人,肯定不明所以,诸平却立即明白岚峰又是在想蛤蟆大仙呼风唤雨的事儿,忍不住悄悄地叹了口气。又朝蛤蟆存钱罐看去,发现它背上的钱眼里有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发现是两根干花。好么,雪菜竟然把存钱罐当花瓶,花干了也不收拾,这日子过得是有够颠三倒四。
张二柱在招待同道中人的时候还真是尽心尽力,又叫雪菜打了好几个鸡蛋,做了两份鸡蛋煎饼招待他们。乡里的草鸡蛋味道自然很香,岚峰和诸平忍不住夸赞了几声。张二柱非常开心,说乡里人虽然过得不如城里人,但食物都是天然的,不管是蔬菜、水果还是肉食,都有一股子灵气。
听到这里岚峰忽然停止了咀嚼,含着鸡蛋饼若有所思。诸平以为他噎着了,赶紧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却见他眼中异光闪闪,不禁大为惊诧:这可是他有所发现时才会有的目光啊……难道一个鸡蛋饼就让他灵光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