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竫很久没接到江苑的电话了。
江苑的电话永远处于关机状态,时竫只好打电话到她家里,江父说,江苑去新疆出差了。
可能是那里信号不好,不方便打电话吧。
这天,小文不请自来,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时竫说,但就是磨磨唧唧的,开不了口。
“小文,你是有什么事吧?”小文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时竫看出来她有话讲。
“时竫,你早知道了吧,新疆喀什发生了5.9级地震。”
“我不知道,这几天我都在巡山,我这里上不了网,不能及时接收到时事新闻。”时竫莫名其妙地解释说。
时竫摸不着头脑的是,小文这样郑重其事,仿佛世界大战爆发前一样的不安。为了新疆地震的事,专门跑过来通知自己,新疆处于地震带上,地震并不稀奇,但是专门跑来告诉自己这事,就稀奇了。
“难道你真不知道,江姐去的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比邻的城市喀什吗?”
“她去的地方是喀什?我只知道她去了新疆。”这下,时竫明白小文为什么郑重其事了。
“我下载了新闻信息,你看看。”小文把平板电脑递给时竫。
果然,两天前,喀什发生了地震,新闻报道称,当地出现了震灾,很多人无家可归。国家有关部门已经派出了赈灾物资和医疗救援。
“你有江苑的消息吗?”时竫急了。
“我和她也没联系。但愿江姐能逢凶化吉,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小文说这番话是出于真心。
“不行,我要去喀什找她。”时竫如坐针毡。
“时竫,我看,你还是先打听看看江姐现在在哪里,一点目标也没有,如果你冒冒失失去了,找不到她咋办?”
小文一句话提醒了时竫,问钟伟。
钟伟仿佛是江苑的代言人。
钟伟的电话也打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陈姐夫妇驱车赶来了。原来他们也获悉了江苑出差去了喀什的事情,担心着急,赶到时竫家打探消息。
时竫和他们一样一无所知。
陈姐此时提供了一个消息,让时竫一下子沉默了。
陈姐说,江苑曾给自己打过问候电话。电话里,江苑表达了另外一个意思:或许以后再也不回山林了。
时竫抄起电话,他要打给江苑的父亲。
江苑的父亲果然知道一点她的消息。
江父说,江苑加入了当地的地震救灾组,参与救援工作,没日没夜的。钟伟昨日已经动身去喀什了,估计这会儿,两人已经会合了。
怪不得两人的电话都打不通。
地震灾区不断传来最新消息,余震不断,受灾人数不断增加,灾情也愈加严重。
每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时竫的心就跟着揪紧,坐卧不宁。
此时江苑正在灾区帮着照顾伤病,像男人一样搬运赈灾物资。
一个小婴儿,哇哇地哭着,一夜之间,他就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江苑抱着这个小婴儿,一时束手无策。
到处都是瓦砾残垣,上哪里给这么小的孩子弄吃的呢?
钟伟一直在江苑身边忙前忙后,没有休息过。
江苑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钟伟。
大灾过后,当江苑看到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钟伟,她突然感觉自己以前的怨恨,根本不值一提。这个时候,钟伟竟然千里迢迢找到这里,她激动之余,也深深被他感动了。
夜晚,天很冷。
江苑栖身在一个透风的帐篷里,冷得浑身发抖。
钟伟抖开一个毡毯,包裹住江苑,自己坐得远远地。
“一起吧。”江苑挪到钟伟身边,撑开毯子罩住他。
“苑苑,看过了生死,经过了大难,我才知道,生命对于你来说是多么可贵。现在,我仿佛重新认识了你。”钟伟低着头,早已经不见了平日的油嘴滑舌。
婴儿现在已经睡熟了,就睡在江苑身边。
那婴儿是个哈萨克族的小男孩,睫毛长长的,不哭不闹睡着的时候,煞是惹人爱。
“苑苑,我们重新在一起吧。我们来领养这个孤儿,把他当成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你说好吗?”
这次,江苑没有讥笑钟伟天方夜谭,在这凄冷的夜里,她仿佛被迷惑住了,似乎被钟伟描绘的那种生活魅惑了。
一家三口,一直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一家三口”,这几个字,是多么通俗的话语,可在江苑心里是那么温暖,那么温馨和难以企及。
“让我想想好吗?”江苑居然没反对。
这让钟伟略微一惊。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也只是自己的一种憧憬,一种期冀,本没指望江苑会回应。
“苑苑,你说真的么?”
“我很想试试,过你说的那种生活。我以为,这辈子我无缘过这种生活了。”江苑眼神朦胧,仿佛沉浸在那金丝线织就的美梦里无法自拔。
第二天,天一亮,当地民政部门的干部和医院的医护人员,就带走了那个小婴儿。
江苑有点依依不舍。
钟伟抚着她的肩头安慰她:“别难过,等一切安稳了,我们可以去看他。”
江苑点点头。
“昨天说的话还有效么?”钟伟问到。
“什么话?”江苑装傻。
“重新在一起。”
“今天这里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剩余的不需要用人力完成,而需用大型机械来铲除断壁残垣了。我看,我们也可以离开这里了。”江苑说。
“好,这事,我们回去再说。”钟伟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飞机场,江苑给父亲打了个平安电话,说自己今天就回家了。
飞机因为天气原因延迟起飞,江苑和钟伟一直呆在机场里等待。
趁这个时候,钟伟决定和江苑好好谈谈。
江苑并没躲避,她没有点头也没拒绝,而是提出一个问题:“钟伟,自我们离婚后,你对我照顾有加,请你诚实地回答我,你真的是因为爱我才对我无微不至么?还是说,你是为了补偿什么,为了还债,是因为习惯,或者别的什么,才决定要跟我重新在一起?”
“苑苑,说实话,经历了这么多,我的心也是非常的累。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你说的这些原由,或许都有。我已经失去了找别人的能力了。想来想去,还是和你在一起踏实。”现在的钟伟,已经不是当年激情满怀,用尽浪漫手段赢取女孩芳心的那个男孩。他的心和面容一样沾染了风霜。
这社会上浸淫了很久,他学会了权衡,学会了比较。即使在和江苑的关系问题上,他也反复比较衡量过。
“其实,钟伟,你爱的还是你自己。可是,我没变,我依然相信爱情,依然憧憬爱情。尤其是现在,知道自己或许命不久矣,我更加珍惜生活中的每次悸动。余下的人生,我不想有遗憾。婚姻里只有亲情,只有还债和踏实,并不能长久。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我们还是冷静一段时间,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是不是因为时竫?”
“和时竫无关。看到瓦砾堆里那个孩子,你知道我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我那时就想,如果上天让我也有个孩子,哪怕让我少活几年,我也愿意。时竫非常喜爱孩子,他妈妈也盼望能有儿孙绕膝。可是,你知道,我已经不能生育了。如果我真的跟时竫在一起了,假若哪一天他反悔了,我连退路都没了。你看,说到底,咱两是一路人,都是只顾自己的人。这样说起来,我两还真是般配。但是正是因为我们太相似,我们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合拍。”
钟伟笑了,“你分析得精辟入里,我们都是瞻前顾后的人。”
钟伟的电话想起来,这是这几日以来,他的电话首次响起,“你猜猜会是谁给我打这第一个电话?”钟伟朝江苑睒晱眼。
听他这么一说,江苑心节律乱了一拍。
果然是时竫。
“你们在哪里?”时竫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我们在机场,马上飞返S市了。”钟伟把手机免提声音开大,江苑能清晰的听到时竫的每句话。
“能把电话给江苑么?”时竫问。
江苑朝钟伟摇摇头。
“她现在不在,去卫生间了。”钟伟撒了个谎。
收起电话,钟伟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接时竫的电话?打算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结束吗?”
“不会,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时竫说。”
飞机一飞中天,江苑回到了S市。
江苑坐在父亲家自己小房间里。
她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
来父让她在家里静养,暂时不再让她出去。父亲和继母每天都变着花样,做可口的饭菜给她,她很感动,也觉得很温暖。但无论父母怎样补偿一般努力对自己好,她总感觉,这不是自己永久的家,自己只是这里的过客,终有离开的一天。
独坐在桌前,一缕阳光徐徐移动着,斜斜照进屋内,屋里顿觉温暖了。
江苑床前的一面镜子反射着耀眼的光,让她想起山林之中,自己的房间,窗前,也有这样一面镜子,那是时竫帮她挂在那里的。
窗前的春花开了,粉粉的,很娇嫩。
窗外,爸爸和阿姨买菜回来,两位白发老人携手慢行,不疾不徐,边走边聊些什么,神态平和安详。少年夫妻老来伴,多么珍贵的画面啊。
看到他们,江苑不自觉想起了时竫。
如果有一天,时妈妈老了,自己也走了,甚至连个孩子都没给时竫留下,不知道他怎么独自度过失去亲人的痛苦时期? 他一个人,是不是能按时吃饭,会不会就胡乱凑合着,饥一顿饱一顿?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独自一人苦守山林?自己能为他做的何其有限,还要怎样辜负于他?
此刻,时竫寂寥地蛰伏于艰难的人生里,静候结果开花的一天。而自己的心却摇摆不定,就像不倒翁,前后左右摇摆,瞻前顾后。
想起和时竫一起看过的电影,那狼少年哲秀,如果能和他心爱的顺颐走完最后的人生,该是多么幸福!本以为哪怕顺颐满头青丝霜染,哪怕顺颐不久于世,他们在一起也是好的。可是现实却是这样残酷。
曾天真的以为,因为惧怕遥远不可测的离别痛,就放弃眼下幸福快乐地相守,放弃仅有的宝贵时光,根本就不值得,只要他们自己的内心是真实的,太多的顾虑,只会失去难得的短暂幸福。
可是,摆在时竫和自己面前的已经超越了这些,有种希冀是天堑,难以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