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悠的这一眼，没有躲过卢老五的注意。虽然注意力不是在他身上，但就这么扫过去的感觉，都让他浑身发冷。

虽然卢老五不是那种以敢打敢拼上位的老大，但他也不是没和人动过手。四年前和人抢柴汽修理厂的时候，他也带着兄弟们拿着开山刀见过血。

那一仗双方一共伤了三十多个，重伤的十几个。而他这边重伤的兄弟，又一半是被一个据说从边境那边请来的刀手砍出来的。

但就算和那个刀手面对面，卢老五也从没不会有半点胆怯。而刚刚那小子扫过来的一眼，居然令他有一种想摸枪自卫的冲动。

“猴子，偷偷把那小子照片拍下来，问问他是什么人。”卢老五对身后那位之前主动报告过情况的手下说到。

猴子点点头，偷偷取出手机把照片给拍了下来。然后发给一些认识的人，让他们帮忙认认。

看到白天航已经不敢出声，牧悠双眼又盯着傅刚。

如果说傅丽意外堕楼，前男友田顺有一定责任。那罪魁祸首就是傅刚，而小丽的父母也是帮凶！

国内的农村乃至城市，重男轻女并不稀奇。而在一些偏远的农村，女孩的处境远比一般人所想象的还要恶劣。

十几岁就辍学出去打工，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只能留下很少一部分作为自己的生活费。其余的全部都要寄回家。来供家庭开支和弟弟妹妹上学。

大多数人眼中，事情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但牧悠很清楚，所谓“家庭开支和弟妹上学”不过是美丽的画皮而已。是为了掩盖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龌龊行为。

那些女孩在外面赚来的辛苦血汗钱，最终会被存起来。然后在哥哥或弟弟结婚的时候一起取出来当彩礼。

可能有些人会觉得“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说这些话的人肯定没认真想过，为什么一个女孩子，牺牲了自己的青春甚至是童贞换来的血汗钱。却没有多少能用在自己身上？

她们大多数的下场就是随便找个人草草嫁了，然后看着哥哥弟弟在家用她赚来的钱盖了栋大房子。而这栋房子，很可能连她的房间都没有。

这难道不是剥削？利用血缘，亲情的一种另类剥削！

自己的儿子要结婚，为什么就不能靠自己赚钱？难道女孩就不是人，只是一个为家族敛财的工具？

又看着这对外表老实巴交的父母，牧悠只觉得一阵的恶心。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凋零，而他们这些人还冷血的利用着女儿死后的价值！

其实一开始，牧悠准备在丧礼之后，找个借口给小丽父母一些钱。让他们两老也能安安心心的过完下半辈子。

但当一身明牌的傅刚出现后，这个念头他就已经打消了。因为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个如此姐姐血汗钱的弟弟。

看到唯一的靠山白少也不开口了，傅刚心中暗骂对方是个废物。

“别以为凶就行，我们这些山里来的不怕你凶。这次的事你不赔钱，我们就拉横幅站你公司外面！”傅刚硬着头皮站出来继续胡搅蛮缠。他见过不少医闹，房闹就是这么挣钱的。

牧悠挡在了高婕的面前，冷冷的说道“看在你是小丽弟弟的面子上，这次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不过你要玩花样，我乐意奉陪！”

说完之后他就拉着高婕离开了殡仪馆，因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就在灵堂上把那个不要脸的傅刚给抽死！

来到了停车场，牛土根掏出钥匙打开车门。

“你叫牧悠，应该和我姐好过吧？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怎么说我也算是你挂名小舅子。先支个三五万给我用用总没话说吧？”傅刚居然跟出来说到。

高婕看了一眼傅刚，她只是面无表情的摇摇头。类似的嘴脸，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见过了。但再看见，依旧还会觉得恶心！

牧悠转过头，看着傅刚那副让人作呕的样子。死要钱到这种程度，他也已经找不到形容词了。

这时骨灰也已经送出来了，傅小丽的父母领来后放进骨灰盅。然后捧着骨灰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想要钱花是吧？”牧悠面无表情的问到。

傅刚点点头，最近认识了一个小网红。每个月那五六千根本不够用。现在姐姐也死了，家庭收入马上少了大半。不趁这个机会捞一笔，只怕没机会和那个小网红去酒店开房间了。

指着那个捧在傅刚母亲手上的骨灰盅，牧悠冷冷的说道“给你个行价，给你姐跪下磕头，一个头十块，你磕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从傅刚进来直到现在葬礼结束，牧悠就没见过他上过一支香磕过一个头。

一个为了家人，不惜出卖自己身体的女人。或许在别人眼中很低贱，但为什么花她钱的家人都没有半点哀思？

说难听一点，就算一条养了二十几年的狗死了。主人都会心情不好几天吧？但这一家子，从头到尾就没尊重过这个葬礼！

“你说话算话？”傅刚算了一下账，十块一个的确很值得。一万块只要磕一千个头就行了。他年轻力壮，磕四五千个不是问题。

“头得碰地，额头要见灰，十块一个。太阳下山之前，你磕多少个，就从我这边拿多少钱！”牧悠已经没兴趣再说什么，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帮小丽走好。

因为小丽死的时候还无夫无后，也只有这个弟弟能给她行礼。父母如果给她行跪礼的话，福薄的她也受不了。

片刻后殡仪馆外停车场里出现了让人惊讶的一幕。一位二十不到的小伙子，跪在一幅遗照和骨灰盅的前面，姿势标准的不停磕着头。最奇的就是，这小伙子一边磕头嘴里还一遍数数。

“四千四百四十七，四千四百四十八……”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年轻人额头已经见红了。

但是年轻人完全不在意，站起来后就摇摇晃晃朝一辆捷豹轿车走去。

坐在车里的牧悠也睁开眼睛，打开车门后扔下厚厚一叠钱道“这里一共是四万五千块，少的那几十个就算了。”

捷豹缓缓的驶离，看到满地的钞票，年轻人毫不在意的趴在地上捡着。干净的进口外套被弄脏了也没有注意。

坐在一旁的老两口也走过来帮忙，片刻之后四万五千块就收拾好了。

傅刚从里面抽出几张递给父母道“晚上我就不回去了，你们自己吃点。先别急着回家，我觉得那边还能弄点钱出来。”

看着儿子盯着离去轿车的眼神，老两口连连点头。至于放在花坛上的遗照和骨灰盅也被他们暂时给忘记了。

一阵夜风吹过，那幅还没框的遗照瞬间飘上了半空中。然后缓缓的落到了殡仪馆大门外的小树林里。

正在回家路上的牧悠，此刻的心情根本无法形容。他见过无耻的，贪财的，甚至丧心病狂的。

但比起这一家子，他见过的那些简直弱爆了。

“弟弟，一会儿回家让莫妮卡给你放好水，你去好好泡一会儿。今天一天你也累得够呛。”高婕很能理解牧悠的心情，居然在葬礼刚好碰上这么一家子。如果早知道这么回事，她也懒得去接人了。

回到了香山别墅里，楚天生直接走进浴室泡进了浴缸。今天参加了葬礼的那些同事也被高婕请到外面餐厅喝解秽酒。

酒席散了之后，高婕回到别墅发现牧悠还泡在水里，水也已经凉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冷的水全部放掉，然后重新打开了热水龙头。

今天忙了一天，所有人都回房睡觉了。只有牧悠一个人躺在浴池里，不知是在怀念什么，还是在思考什么。

一连几天，牧悠晚上基本都是在浴池里躺着。原本很能吃的他，这几天也只简单的吃了点青菜喝了点白米粥。任别人怎么劝，牧悠都只是一句饱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傅小丽死的第七天晚上。

晚饭的时候牧悠总算没有喝粥，而是认认真真的吃了两碗米饭。然后把两大箱白色蜡烛和一些祭奠用品取了出来。

“晚上九点之后你们就回房睡觉，实在睡不着就玩会儿手机。最好在有厕所的睡房挤一挤，晚上听到什么动静也别出来。”牧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到。

高婕点点头，随即招呼莫妮卡和牛土根去楼上。至于为什么这样她也不懂，不过相信牧悠是不会没事骗她玩。

看到大家都上楼了，牧悠把转折白蜡烛的纸盒搬到了大门口。把蜡烛一根根的立在地上成两排，就像一条烛光走道。

这条跑到从大门口一直到屋门口，就像黄河似的九曲十三弯。因为从阴间到阳间的路也是这样九曲十三弯，没有鬼差领着，鬼魂是自己找不到路的。

掏出打火机把所有蜡烛全部点燃，然后在烛光道的两旁又烧了几堆冥钞。这些是给鬼差的好处，说白了就是行贿。希望在回去的路上，鬼差不会催鬼魂赶路，用哭丧棒打鬼魂。

外面的事都弄好了之后，楚天生又取出几坛泡过柳叶的酒放在桌上。把几颗煮熟剥壳的鸡蛋给扔进了酒里。这样的话鬼差会想吃鸡蛋，但又舍不得把酒倒掉，只能先喝完酒然后再吃泡在酒里的鸡蛋。

三碗倒半生熟的倒头饭也摆好了，还特意装在了三只有缺口的碗里。因为只有这样鬼魂才知道，这碗是送行饭，吃了就要离开。

布置好一切后，楚天生坐在客厅一个角落里低头抽着烟。整间屋子只剩下那大落地钟发出的“滴答，滴答……”

这时沉闷的钟声响起，一共敲了十一下。那片烛光也被一阵晚风吹得摇晃起来好像随时会熄灭一样。

接着屋子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几坛酒的红布盖也被风吹飘落在地上。三只倒头饭的缺口碗也开始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