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的驶在回府的路上,耳边是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傅钰垂着眼睫,低着头良久不语。
后面一辆马车上依稀传来小锦年的声音,傅钰一愣,随即清醒过来。
邵瑾煕坐在她的对面,雪白的皮毛在他深紫色的衣袍映衬下,看起来格外的柔软干净。
傅钰慢慢抬起头,对上邵瑾煕的眼睛,他在看她,她也看他。
今晚的庆功宴不出意料的成了鸿门宴,但傅钰与邵瑾煕却没想到邵宁羽与王贵妃会如此直接的对付他们。
都说伴君如伴虎,再也没有比今晚更让傅钰深刻的体验了。
在皇帝沉默的那些时间里,头上就先被悬了一把刀,明明还是笑语嫣嫣的场合,只因为皇帝的不言不语所有的笑语,所有的东西变被冻结,连同生命也可以在那一刻截止。
生在皇家便注定了不能像寻常人家那般拥普通的亲情了吗?傅钰不知道,可现在这一刻,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如果必须手握刀刃才能护得自己所爱之人周全,那么比起让别人伤她,不如她伤别人。
傅钰看着邵瑾煕,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的就像一汪深潭,她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是否一定要走这条路?”
邵瑾煕看着傅钰,眼底划过复杂的挣扎之色,良久良久道:“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傅钰释然一笑,心思渐渐清明。
…………
三日前那些惊心动魄,宛如深夜的一场噩梦。
日子一天一天慢慢逝去,四皇子府一切如旧,可每一个人都知道不同了。
那晚归来后的第二日,傅钰便对邵瑾煕说了那位管事的事。之后邵瑾煕便动作迅速的把府内的所有丫鬟小厮全部遣散,只余下他先前就安插好的心腹,而后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暗中培养的人调进府内做佣人。
傅钰带着小锦年在花园里学走路,阿秀阿紫在一旁伺候着。
又是一只不知时节的蝴蝶,在红梅枝头翩翩而飞。小锦年忽然加快步子,傅钰在想事情,一下没反应过来脚踝被崴了一下,好在小锦年没有受伤。
“主子没事吧?”阿紫接过小锦年照顾,阿秀扶着傅钰就近到旁边的凉亭检查伤势。
“没事。”傅钰在阿秀的搀扶下走到凉亭的石凳上坐着。
阿秀蹲下极轻的把傅钰的鞋袜脱掉,便看见傅钰脚踝处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主子,阿秀先扶您回去热敷一下,这几日最好是少走路。”
“很严重吗?”傅钰歪头瞧了瞧,并不觉得疼。
傅钰是一个极怕苦,极怕疼的人,可每次因为小锦年受的伤,她似乎从来不会觉得疼:“少走动怕是不行的,小家伙还玩的开心,待会看不见我又该哭了,我在这陪他,阿秀你去去屑金疮药来便好。”
“可是,主子……”跌打损伤,热敷是最快速的止疼方法,阿秀想接着在劝,但傅钰态度坚决,阿秀只能依言而去。
冬日的阳光温吞,却晒得人十分舒服。
小锦年在太阳底下咯咯的笑着,阳光下的笑脸天真无邪。
傅钰看着他,心里蓦地一疼。
宫中那晚情况危急,她利用皇帝对小锦年的喜爱,帮了邵瑾煕,可事情过了之后,她十分痛恨自己。每一位母亲都愿意为了孩子舍弃自己的性命,可她却利用了孩子保了邵瑾煕与自己的周全。
皇帝当日的话犹在耳边,句句清晰,可傅钰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的丈夫一心一意想要登上那个高不可攀的位子,她的孩子因为自己的过失也成了那棋盘中的一粒棋子。
陈玉容与李妙妙不知何时也来到园中,她们朝傅钰走去,道:“姐姐。”
傅钰看着她们,露出一个笑容:“二位妹妹近日可好?可否有不习惯?”
“托姐姐的福,一切安好。”李妙妙服了服身,笑的温婉。
傅钰点点头,看向未作声的陈玉容,道:“容妹妹呢?”
自桂嬷嬷那一通教训后,陈玉容终于算是安生上了几天,傅钰以为她终于有些开窍了,可陈玉容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她的自以为。
“托姐姐的福,一切安好。”陈玉容也朝傅钰服了服身谢礼,紧接着道:“姐姐,府内原先的丫鬟小厮呢?这两天府内的人怎么我一个都不认识了,他们去哪了?现在伺候的这个丫头,我实在不喜,能把之前那个换回来吗?”
所有都对府内人员撤换的事心知肚明,就连没心没肺的阿紫,也知道在这件事上保持应有的沉默,而身为尚书的女儿,陈玉容却毫无顾忌的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傅钰看着她,想这个陈玉容到底还能多让她开眼界。一位文官的女儿如此没有脑子很少见,一位武官养出李妙妙这样聪慧机灵女儿的也很少见。傅钰分神的想,陈玉容与李妙妙是不是被抱错了?
“容妹妹觉得可以换吗?”傅钰带着浅笑看着陈玉容,而后漫不经心的看了眼李妙妙。
陈玉容与李妙妙一同进府,傅钰听那些嬷嬷说两人革命感情不错,若是李妙妙能看明白的事,却没有对陈玉容说,而是由着她犯错,这人的心思该有多坏?
傅钰浅浅的笑着,眼睛虽是看着陈玉容,可实际她在观察李妙妙。
她不相信,李妙妙不会不知道陈玉容今天的这个请求,若是被是被邵瑾煕听了去,陈玉容会有面临怎样的下场。
“姐姐是在跟妹妹玩字谜吗?”陈玉容皱了皱眉,看着傅钰,语气不自觉又跋扈起来。
“钰儿,你没事吧?”邵瑾煕疾步朝傅钰走来,脸上带着关切的之色。
傅钰皱了皱眉,看着已经蹲在地上查看她伤势的邵瑾煕,道:“我没事。”
“都崴成这样了还说没事?”邵瑾煕用掌心贴在脚踝处青紫的地方,抬起头看着傅钰:“要不是被我看见阿秀急匆匆的唤人打热水拿跌打损伤药,你是不是便自个忍下来?”
“不严重。”邵瑾煕对傅钰的态度太过亲昵,身边还有邵瑾煕的两个侧妃,傅钰带着一丝不自在。
阿秀看出傅钰的不自在,便上前对邵瑾煕道:“主子,让阿秀先给主子上药吧。”
邵瑾煕闻言,站起身来,这才发现陈玉容与李妙妙也在这里。他皱了皱眉,沉声道:“两位侧妃怎么也在这里?”
陈玉容李妙妙规规矩矩的朝邵瑾煕行了个礼,陈玉容答:“我跟妙妙出来散步遇见皇子妃,便前来请安。”
邵瑾煕回头看了下傅钰,用眼神无声的询问傅钰。
傅钰笑了笑,看着陈玉容和李妙妙,道:“嗯,我在这等阿秀,正好遇上她们。”
邵瑾煕点了点头,对陈玉容李妙妙道:“请过安,那便走吧。”
“是。”邵瑾煕话落,李妙妙便乖顺道。
而陈玉容则道:“姐姐还没有回答妹妹刚才的问题?”
“什么问题?”傅钰还没来得及阻拦,邵瑾煕便问道。
“我想向姐姐讨之前伺候我的那位丫鬟。”
“……”
“你要什么?再说一遍?”邵瑾煕看着陈玉容,脸色骤然沉下来。
陈玉容终于察觉到了点什么,看着邵瑾煕沉下来的面容,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这是陈玉容和李妙妙第一次见邵瑾煕如此阴狠的模样,两人都被吓到,李妙妙脸上的温婉笑容尽失,而陈玉容微红着眼眶,嗫嚅道:“我不习惯现在伺候的丫鬟,能不能把之前那个换回来……”
“换回来?”邵瑾煕走到陈玉容身边,用手捏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道:“我能不能把你送回陈尚书府去?”说罢,随即松开捏着陈玉容下巴的手。
陈玉容脸色尽白,整个人顺着凉亭的木柱滑下去,她怕邵瑾煕真的把她送回娘家,如此她着一辈子便算毁了。
眼泪一滴接一滴的落下来。陈玉容跪在地上,再没有半点先前的张扬跋扈。她朝邵瑾煕与傅钰不住的磕头:“臣妾错了,臣妾错了,求殿下不要把臣妾送回去。姐姐,玉容以后再也不敢造次了,求姐姐原谅妹妹这一次吧。”
小锦年被这边动静吓到,大哭起来,本能的扭着身子往傅钰的方向伸手。傅钰藏在衣袖里的手渐渐捏成拳头,她别过脸去看小锦年,对陈玉容的请求恍若未闻。
阿紫和奶娘怕这边的场景吓到小锦年,只在原地不住的哄。
“无霜,把陈侧妃送回她的院子,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院门一步。”邵瑾煕冷眼看着几乎伏到地上陈玉容,冷声道。
陈玉容闻言,脸色白了白,但终究不敢再说什么,或许这是最轻的处罚了。
傅钰对身边的丫鬟说了几句话,丫鬟往阿紫和奶娘处走去,随后阿紫和奶娘便带着哭闹的小锦年离开。
在无霜拉起陈玉容起身的瞬间,一直未作声的傅钰忽然出声对李妙妙道:“李侧妃。”
闻言,李妙妙脸色蓦地一白,随即镇定自若答:“妹妹在。”
傅钰看着她,眼里在没有往日惯有的笑意,只一眼李妙妙便知道自己的小伎俩被傅钰看穿了。
“快过年了,李侧妃也好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替母妃抄写一些经书吧。”傅钰在阿紫的搀扶下起身,说罢,不在看李妙妙一眼,迈步离开。
李妙妙看着傅钰的离去的背影,眼中泛起怨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