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我轻轻一拍竟咳了两声,却还是艰难地笑了笑,说道:“不才百晓生,在乐清县做教书先生。”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之所以不说话,是害怕自己两句便露了怯。要知道,我可是只听过别人说书,从没看过一本书的人。可那些说书人口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山贼,我敢说,她们功夫一定没有我好。
“你这个计划,有一点点问题,”百晓生跟我聊了约莫半个时辰,估计是没那么怕我了,这才敢说实话。
我一言不发,将小环递上的茶一饮而尽,朝他扬了扬头,示意他继续说。
他也拿起了茶,噙了一口又放下来,这动作把我的心思整个吸引过去了,好像自己被嘲笑无礼一样。
等我再回过神,他已经说完了,我愣了一愣,让他再说一遍,他却端起了架子,问道:“我方才说话你是不是走神了?你这是不尊重知道么?”
我看他的样子太嚣张,拍了下桌子,嚷道:“胆儿肥了是吧!好好说!”
百晓生立刻收敛了气焰,不敢看我的眼睛,四处张望着说道:“我觉得你跟你爹用假怀孕这招是没用的,而且欺瞒长辈属于不孝。不如让那万铮对你避之不及,这才是根治之法。”
“好,听你的。我把他叫来,你来想办法。”
说着我便起身出门,径直去了忠义堂,可等我到时,万铮已经离开了雁荡山。
“他回去做什么?不是要提亲么?”我看着已经空了的茶杯问爹。
“人家在这儿你不来陪着,走了你后悔了。”爹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样子实在捉摸不透。见我不吱声,又放柔了声音道:“他回玉苍山取聘礼了。三日之后,带人来下聘。”
听到三日之期已定,我心中竟像是什么石头放下了,三步并两步赶回谷中找百晓生来帮我。
果然还是读书人心狠,他听说万铮想当众下聘,便支招让我在下聘之时当众让他下不来台。可万铮毕竟是玉苍山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不忍心让他受此大辱,便劝百晓生另想个不让他丢面子的方法。
他神色怪异地看了看我,轻笑了一下,仿佛有些讽刺,问道:“你既然对他的名节如此在乎,何不直接答应了提亲?多此一举。”
我被刺中了伤心事,又觉得没必要跟他一个酸书生讲这些,便不肯说话,让小环给他安排了房间休息,自己去谷中散心。
雁荡山的景色绝对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以瓯江将雁荡山分出南北,我们的弟兄大多住在靠近忠义堂的南山,而瓯江以北便是些普通百姓,受我们庇护,为我们供粮供物,因此山上各色物品一应俱全。
一到夜晚,我便喜欢沿瓯江来回走动,等到秋雁归来的时候,还能听到阵阵雁鸣。
可今天的事情搞得我有些心烦,便坐在江畔砸石子进水,却只能听见落水声,看不到石子的踪影。
“别砸了,鱼都被你吓跑了。”身后传来百晓生的声音,我回头望去,见他换上了不知是谁的衣服,有些滑稽。
“你怎么过来了?”我问道,挥挥手中的树枝,示意他坐到我旁边。
“我听小环说了万铮的事,觉得自己刚才对你那样说话有些不尊重。想跟你道个歉。”他没有坐过来,反倒是站在瓯江江边挡住了月亮。
“你站那儿干嘛?不怕鞋湿啊!。”我提醒道。
“如此良辰美景,浸着月光,芒鞋踏露水,岂不美哉?”百晓生酸溜溜地说着,脑袋一晃一晃,月光也随着时隐时现。
我瞥了他一眼,粗声道:“那是江水不是露水,而且江里可能还有人血,我雁荡山是做什么的?。”我刻意打破他的诗意,想了想,又道:“我没读过书,不懂这些。我知道这月亮很美,江水很美,可我不像你,能把他说出来。但这又不怪我,我从小便只跟刀枪剑戟打交道,哪里懂这些!”
百晓生像是被我突如其来的感慨堵的不知该说什么,沉寂片刻,听见江水潺潺,畅快的笑了出声:“好水,好山,好风景!”
我被这再也不能更委婉的安慰逗乐了,正要调侃他,却听见水声掩盖下一声轻轻的“我教你。”
“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想确认一下。
他转过身来,走近了两步,抬高嗓门道:“我教你,明天一早,晨起读书。”
“为什么突然想教我?”
“我欠你的,算我赔罪了。”他说罢,借口明日要早起,回去休息了。
他的人影都看不见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他是为了今日言语上的冲撞来赔罪的。不禁欣然笑了笑,山中之人情感没那么细腻,遇上他这么个观察入微的人,或许能让我改改性子。
第二日,我被铮铮折腾醒,让小环去帮它喂食,自己梳洗一番便去找百晓生。他不知做了什么事,竟然使唤得动袁声来通知我,刚出了门,袁声便告诉我百晓生在芙蓉峰下等我。
我赶去赴约,期待他能让我迅速成为文学大家,可他却让我跟他爬山。
我想他大概是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教我,谁知我们用了两个时辰爬上芙蓉峰顶,他却只教了我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听他解释罢,我实在难以接受,看了看周围的山,疑惑道:“别的山,不小啊!”又扭头过去打量着他的表情,问道:“你是不是蒙我呢?!”
百晓生一副无奈的样子,告诉我这是千古名句,其中有做人做事的道理,我受不了他的啰嗦,拽他到芙蓉崖前,抻着他的脖子,让他往崖前的山看去,道:“你自己看,哪儿小?哪个山小?!这都是我祖上辛苦打下来的,这一带最大的山头了。”
“你放开我,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双手晃悠着瞎闹腾,我计上心来,想整整他,便将他往前轻轻一推。
谁知他身子骨太弱,被我一推本就站不住,又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邪风,硬是将他吹了一个踉跄,向后一倒,脚下沙石滑落,整个人就要掉下去。
看见势头不对,我抛出袖中的鞭子,套住他的双脚,使力一扯,将他从崖边拽了回来。
又上前一手将他抱住,安全落在了峰上。
“看够了没?看够了就下来。”他被我抱在怀里,眼巴巴看着我,却也不从我怀里下来。
听完我的话,他立刻回了神,乖乖从我怀中下来,却好像站不住,往前倒了一下。
“怎么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脚踝处的袍子上被血浸上了颜色。“你受伤了?!”说着,我便要伸手去拿开袍子看那伤势。
“男女授受不亲!”百晓生向后退了退,我怕他再闹出刚才的事情,便一手将他背在肩上,不顾他的挣扎,一路奔下山去找邱先生。
见到山中有人,他闹着要下来,我粗喊了声:“再闹我就要动手了啊!”
听见这话,百晓生霎时安静了下来。
百晓生被邱先生堵在房里养伤,我在医舍外面抄起鞭子舒展筋骨,只听“唰唰”两声,医舍旁的旗子被我弄断了。邱先生听到声音,推门出来,我见此情形,匆忙使了轻功回山上忠义堂。
却听见身后邱先生骂道:“好你个鬼丫头,我哪里惹了你……”
三日之期顷刻便到,这日一早,万铮带了数十人上山了,这些人驾马车拉着几个大箱子,箱子上挂着红布。我和百晓生在忠义堂旁躲了一早,终于见到了万铮,看此情形,我紧张地推了推身边的百晓生,说道:“你说的方法有用么?”
“绝对有用。”百晓生说罢,从怀中拿出一把锁来,奸诈地笑着。
我按照计划进了忠义堂,以带万铮在山上游玩为名强行拖他出来,带他去了山后冰室。
“雁荡山竟有这么大一间冰室,我怎么不知道?”万铮进了冰室便四处看着。
我心中暗想,我雁荡山的东西,你凭什么知道?还真把自己不当外人!
可嘴上却不能明说,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百晓生朝我做了个手势,我知道一切已安排妥当,便对万铮说我去端茶来,让他自己转。
说罢我便急忙出了冰室,百晓生见我出门,立刻触动机关,将冰室大门关上。
“哈哈!成功了!”我拍了下百晓生,弄得他连连咳嗽,又忙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跟他道歉。
半个时辰后,里面竟还没有响动,万铮一声也不吭,冰室的门也没有照我的预想被他踢破。
“不会出什么事吧?!”我盯着一动不动的大门,问百晓生。
“你后悔了?”
听到百晓生这么问,我摇了摇头,却又于心不忍,上前将冰室大门打开。
万铮在里面被冻得眉上都结了霜,正站在门口端望着,我刚一打开大门,便跟他对视上了。我不由心中有些惭愧,问道:“怎么不踹门?”
“我已经提了亲,这便是我家的门,踢不得。”万铮说着,缓缓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