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吱呀呀的行驶在官道上,黑樟木的车厢内,苏成晚半躺的依靠在铺的厚厚的垫子上手指翻飞的和一个梳着两个羊角髻的小丫鬟打络子,小机子上有温着的梅子茶和盛满了各式点心蜜饯的攒盒。“娘子的手真巧,这络子打的真好看!”小丫鬟百合是新提上来的,胖胖的苹果脸,一笑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是针线上陈妈妈的孙女,这会子看着苏成晚打了一半的络子,赞叹不已。
苏成晚看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百合的苹果脸,笑道:“你在针线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是不是蜜饯吃多了,嘴这样甜?”
百合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揉着被捏红的小脸,委屈地说道:“娘子要是喜欢捏婢子的脸,尽管捏便是,可娘子不要总是捏婢子的左边,好歹右边也要捏上一捏,要不然婢子的脸就一边大一边小了,以后跟着娘子出门,可是要给娘子丢了脸面。”
苏成晚被百合变相的“耶稣论”逗笑了,车厢里传出主仆二人的笑闹声。车厢外红梅无奈的拧了拧眉心,敲敲车厢,低咳了一声:“娘子,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要进城门了。”
快到城门了,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挂着永庆侯府标志的车厢内要是再传出笑闹声,可就不好看了,苏成晚坐正了身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低声对着窗外道:“我知道了。”
红梅和碧桃到了放出去的年纪,在苏成晚的推波助澜下碧桃嫁给了红梅的哥哥,分到了内院的采买上,而红梅嫁给了铺子里掌柜的大儿子,继续留在蒹葭阁做了管事媳妇。这次苏成晚跟着母亲去西郊别院给祖母请安,她多留了两日,今日独自回府。
说起祖母,苏成晚是满满的仰慕和敬佩,祖父年轻的时候受皇命赈灾,结果命丧江中,是当时还身怀六甲的祖母一手牵着八岁的大儿子一手牵着五岁的二儿子支撑起了侯府的门户,还把父亲和二叔培育成才 ,现在有从龙之功的父亲把侯府发扬壮大,本该在侯府当家作主的祖母却在小姑姑出阁以后,借口腿疾到西郊别院颐养,把永庆侯府当家主母的权利悉数交给了母亲。
想到这里,苏成晚又想起上一世嫌弃自己的奶奶,苦笑一声,这一世真是太幸福了!
“娘子可要喝水?”百合刚提上来不过三个月,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再退回去。这会儿被红梅姐姐训斥了,正心里打鼓呢。
看到小丫鬟忐忑不安的样子,苏成晚又起了捉弄之心,谁知刚伸了魔爪,马车猛地停了下来,竟害得她摔下了座椅,旁边的百合更是倒霉,被苏成晚的魔爪划伤了脸颊。
“小的该死,只是前面有一个卖身救母的小娘子拦路挡车,小的一时不查,才急停了马车。”车夫听到“咚”的一声,吓得脸色惨白,不住的告罪。
“娘子磕着了没有?“红梅吓的脸都白了赶紧打了帘子,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一番。
”我没事,你去前边看看是怎么回事?“苏成晚揉了揉撞疼的膝盖,抬头说道。
红梅轻舒一口气,上前询问了一番,回禀道:“一个六七岁的小娘子想要卖身就她的娘亲,拦路跪在了马车前边,看着怪可怜的。”
“给她十两银子,再找个婆子跟着。”苏成晚想了想,开口说道。但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上一世自己病重的妈妈,又拦住了红梅,说道:“算了,我下去看看吧。”
一个瘦瘪的小丫头穿着单薄,瑟缩的跪在车前边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瑟瑟发抖,当看到车中下来的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娘子时,眼底涌现出一抹失望,但仍是不死心的开口道:“求娘子给我娘找个大夫,我愿入府为奴为婢服侍娘子,为娘子做牛做马报答娘子!”说完“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脸来,额头上已是一片青紫。
“你先起来,红梅你随着车夫回城去请回春堂的季大夫,百合随我去瞧瞧吧。”红梅想出口阻止,但是这两年来苏成晚表现的越来越让她信服,略犹疑了片刻,就回头上了马车。
依旧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听到苏成晚的吩咐,双眼立马晶晶亮起来,回春堂的季大夫是城里有名的大夫,可以说是妙手回春,但是由于诊费颇高,一般寻常人家倒是难请,这位小娘子虽然人不大却通身富贵,能请到季大夫,母亲有望救回一命!想到这里,又对着苏成晚“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你快些起来吧,要不然一会季大夫来了,岂不是先要看你的脑袋了。”苏成晚说完,便让百合扶她起来。
小姑娘不敢劳烦百合,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被眼明手快的苏成晚扶了一把,过了半晌才觉得好了些,又就着百合的手喝了一碗温水,才把身世娓娓道来。
原来小姑娘名唤姚梦蝶,跟着寡母在这村头废弃的旧屋里租住,无奈寡母积劳成疾,病入沉疴,家徒四壁,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出了这拦路卖身的主意。
苏成晚见她甚是挂念家中寡母,便带着百合和几个家丁随着姚梦蝶往村里走去,只留下个婆子等着红梅。
来到姚梦蝶的家中,只见残垣断壁,竟是风雨难挡,一妇人躺在土墙边用木头搭的矮床上,脸色蜡黄,气若游丝,听到人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嘴唇干裂的却说不出话来。姚梦蝶赶紧从床边的瓦罐中往缺了一角的瓷碗中倒入清水,又轻轻扶起寡母,向她口中送去。
妇人喝了几口水,又是一通咳嗽,才缓过精神。看到来人是个与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娘子,虽然衣着富贵,但此刻脸上却满脸同情,依着妇人的识人本事一看就是个良善之辈。
“不知贵人到来,奴家有失远迎,还望贵人莫怪。“说着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苏成晚和百合按住,只得作罢。
姚梦蝶将自己平日坐的矮凳擦了又擦,才放到苏成晚脚边,苏成晚倒是不嫌弃,收了裙边坐了下来:“这位婶子莫要拘礼,大夫一会就到,婶子再忍耐片刻。”
这村庄离城本就不远,不出半个时辰,红梅就带着季大夫寻到了此处,一番诊治过后,季大夫开了药方,嘱咐了一番便告辞离去。
苏成晚虽有助人为乐的心,但也不是圣母性格,本来这桩救人的善事到此也该结束了,但是没想到这妇人竟挣扎着爬起来,跪倒苏成晚身边:“奴家的身子是不成了,求求娘子带着我儿走吧,赏她一口饭吃,一个遮风避雨的栖息之地就好。”说完“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苏成晚暗道:“这磕头还是遗传的。”
“娘,蝶儿要是走了,你可怎么办?”在屋外煎药的姚梦蝶飞身奔进来,扑到妇人怀中,哽咽的说道:“求求娘子,能否一并收了我娘,蝶儿什么都会做,蝶儿一辈子伺候娘子,求求娘子,蝶儿此生必报娘子的大恩大德!”说完娘俩抱头痛哭。
这孤儿寡母的真真是让人看着可怜,苏成晚又想起了前世病弱的母亲,不禁起了怜悯之心:“就让她们去祖母的别院住着吧,先别惊扰祖母,只和大娘子说一声便是。”
大娘子是二房的嫡长女,二叔外放赴任,就让十岁的嫡长女承欢膝下,伺候老夫人。
母女两人听了这话,只觉得喜从天降,但妇人却要求不可白住,定要签了卖身契,才肯跟着苏成晚走。
只不过是暂时给人个容身之所罢了,怎能胁迫人家签了卖身契,但是生米恩斗米仇的典故苏成晚还是知道的,便答应了二人签了活契,卖身的银钱权当日后的药费了。
没想到五个月后,一身素色衣裳的小梦蝶在苏成晚来别院的时候求见。原来那妇人久病,早已药石无医,在别院上好医好药的吊着,也只是多活了一月余,就撒手人寰了,这姚梦蝶服了百日重孝,就求见苏成晚,想要近身服侍恩人。
“你来我的院中,只能做个洒扫的粗使丫头,是进不了我的屋子的。”侯府中规矩众多,苏成晚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是一个家生子一个外面采买的,这样省的奴大欺主,只手遮天,现在苏成晚身边有了家生子百合,确实还少个丫鬟,但是这外面采买的丫头需是经过细心调教,才能近身伺候的,像是姚梦蝶的身份又是活契,能够进内院已经是不错了。
“婢子有话想单独回禀娘子。”姚梦蝶规规矩矩的跪在青石砖上,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虽然因为母丧,又伤心过度,身子依旧单薄,但俏生生的,好歹不似从前蜡黄干枯的模样。原本看着就七八岁的样子,这逐渐像了本身10岁的年纪,比苏成晚大三岁,做贴身丫鬟倒也合适。
“只留下百合,你们下去吧。”百合是贴身丫鬟,是不用回避的。
“婢子的娘亲幸得娘子救助,在最后一段时间过得很是安然,娘亲临去世前嘱托婢子,此等大恩大德定要报答。婢子的娘亲原是宫中敬事房的医女,得皇后娘娘恩典被放出宫来,婢子自幼跟随娘亲学习妇经,对于女子身体调养小有所得。婢子身无长物,指望用这一身所学来服侍娘子,还望娘子莫要嫌弃。”
苏成晚犹豫了半晌:“也罢,我带你去见见娘亲吧。”
苏成晚的娘亲江氏是个英姿飒爽的美人儿,自幼随着父亲在边关长大,豪爽大气,不似闺阁女子的柔弱,但又肤白貌美,加上侯府人员简单,府宅清净,虽然年近三十,却依旧娇艳欲滴。苏成晚感叹:“她这亲娘真是好命!”
江氏听了姚梦蝶的身世,有仔细打量了这个身形单薄的小丫头,看她巴掌大的瓜子脸,一双未语先笑的眸子这会子带着一丝忧愁,倒是个好模样,就吩咐让江妈妈仔细带上阵子,调教好了,再送还给苏成晚。
惹来苏成晚有一阵子暗叹:“自己这娘亲想法真是简单,也不仔细问问,这宫中的医女哪有那么容易就放出去,即使放出去也会争相被贵族请进府中,这姚氏怎会落到这步田地,这些竟都是没问,就留下了这小丫头,还真是……”
不过好在江妈妈不像江氏那般单纯,几日过后,就回秉了江氏:“这梦蝶丫头倒是个伶俐的,懂的也多,规矩也好,看来她娘教她也是尽了心的。老奴仔细问过了,又去了姚氏的原籍和夫家打听过了,这姚氏的确是敬事房的医女,为先皇的荣宠安嫔安胎,后来安嫔生下了公主,姚氏也就被放出了宫。姚氏放出宫后,就回了原籍,开始兄嫂对她还好,但是嫂嫂觊觎姚氏不菲的傍身银子,把她嫁给了镇上打铁的瘸子姚大力做续弦,姚大力虽然年纪大,却是个会疼人的,开始日子过得还算和美,后来还添了姚梦蝶,但是没想到旦夕祸福,那姚大力酒后失足,落河而亡,继子霸占祖业,硬说继母放荡,勾引他,把孤儿寡母赶出了家门,这姚氏当时还挨了顿打,可怜当时还有四个月的身孕,落了胎身子才落下了病根。”江氏听后唏嘘不已,这姚氏的命还真是苦。
这些话本是瞒着苏成晚的,没想到她躲在碧纱橱里听得一清二楚,看到身边的姚梦蝶攥紧双拳,呼吸急促,眼中含泪,看着就要哭出声来。苏成晚赶忙和百合把她拽出碧纱橱,一路走回蒹葭阁,才放下心来。
“吓死我了,差点被母亲知道我在偷听。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心中难过?要是如此,哭出来便会好受一些。”苏成晚也怜悯姚梦蝶的身世,拉着她的手安慰道。
姚梦蝶再早熟也是一个十岁的稚儿,“哇”的一声把连日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等她哭够了。百合赶忙给她绞了手巾,帮她擦脸。本来因为她拦马车害的百合伤了脸还不高兴呢,要知道大丫鬟的脸多重要啊,要是留了疤,娘子就不会带她出府了,也不会捏她的小脸了,谁会捏一个有丑陋疤痕的狰狞小脸呢?
但是抹了娘子赏的玉肌膏,她的小脸比以前还白嫩了呢,又听到梦蝶的身世那么可怜,那点迁怒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她现在只想让娘子留下这个小姑娘,和她一起伺候小姐。
姚梦蝶既然留了下来,就要被主子重新赐名,碍着她会些医术,苏成晚就叫她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