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楼。
云湘很诧异于自己眼前的这位贵客。秦全在长安城之中风评良好,从来不涉及这种烟花之地,一心一意待在家中修生养性。恐怕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到,这位刚正严谨的大臣会出现在铜雀楼这种歌舞之地,还是九州元帅屈淮女人的房间里。
云湘知道秦全不会是刻意来找她的,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秦全环顾她的屋子一圈,发现空无一人之后,转身对着她说:“听说姑娘的舞很好?”
云湘道:“不敢在大人面前夸言。”
秦全大笑:“能把屈淮锁在这铜雀楼的本事,哪能说是夸言?老夫耳闻云湘姑娘倾国之姿由来已久,今日见姑娘,才知道这长安城之中的传言不可轻信。”
云湘神色不变:“云湘无盐之貌或是倾国之色,都与秦大人无关。”
秦全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铜雀楼做的是开门接客的生意,云湘姑娘倒是例外。”
云湘今日的妆容算不上经心,甚至有几分随意之感。她本来也不是那最为倾国倾城的美人,姿色只是上佳。但气质清冷,一向为她增色不少。她自己也不是十分在意这些事情的人,最近照料屈淮更让她分身乏术,无心他举。今日屈淮也不知道是趁着精神状态好去处理什么事物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云湘神色更加冷淡,她对于不亲近的人,一向连个脸色都懒得糊弄。她不屑于秦全的说法,也自认没有对他恭谦的必要,当时便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士所死者非知己,而乃心中信念而已。女容或不容,岂知不是为悦之于己?”
秦全道:“好一副伶牙俐齿,屈淮竟也容得下姑娘?”
云湘道:“我在长安城中久闻大人英明,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如此。”
秦全一笑,正要在说些什么,门就被屈淮推开。
“能不能容下我女人,是我的气度和心胸,不牢秦大人费心。”
云湘看看屈淮,起身出门:“你们谈。”
随着云湘把门关上的声音,秦全对着屈淮抱拳道:“屈元帅。”
屈淮不理秦全,自己到桌子旁边坐下。秦全一向洒脱,也不在意屈淮对他的不敬,自己坐到屈淮的对面,对着屈淮说道:“屈元帅当知我的性格,我便直说。国师对于屈元帅十分看重,愿意倾全部之力维护屈元帅。但国师也对于屈元帅的作为大为赞赏,希望屈元帅可以著书立传,传于后世。”
秦全一向倨傲,如今绝对是他能拿的出手的最好态度。自从五州州王事起,他就开始着重的关注屈淮这个人。屈淮回京以后与他为数不多的相见,更加让秦全确定这个人的能力。他敬佩强者,尊敬贤能,自然愿意对屈淮好言相对。但屈淮就不是这么给他面子了。
屈淮直接问道:“国师让你来的?”
秦全强压怒气,说道:“是。”
屈淮冷笑一声:“著书立传?传于后世?看来国师也知道,想要在我这一生做完这件事情,是不可能了。”
秦全对于靳清这种消极的态度也很是窝火,他不善于与人交谈,屈淮若是个好相与的还好,屈淮这种与他如出一辙的态度轻而易举就可以把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推动到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范围之中去。本来这一次按照靳清的意思应该是顾远泽来谈,是秦全非要抢了差事。现在提到这个问题,秦全果然便压制不住了。
“靳清垂垂老矣,屈元帅不必多思。”
屈淮来了几分兴致,他对于这位户部尚书与国师的过去倒是有几分耳闻,也不诧异秦全如此直接的议论靳清:“按照年龄算,秦大人应该比国师大上不少吧。”
秦全道:“一个人的老去开始于心灵,而不是开始于年龄。”
屈淮循循善诱:“国师已老,秦大人何故不老?”
秦全仰天长笑:“靳清老矣,本就是他还年轻之时就注定的。那时我等三人,林淼堂难开顿悟,靳清思虑过重,二人都非举世之大才。到现在,果然不出我当日之所料,他二人一人身死,一人似存实亡,只留我一人,空荡荡啊。”
屈淮道:“所以秦大人今天来见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秦全笑声一顿,随机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屈淮不管他,任由他自生自灭。秦全自己一阵手忙脚乱的折腾过后总是缓了过来,对着屈淮说道:“屈元帅这是什么意思?”
屈淮道:“秦大人出入铜雀楼,就为了见我一面,应该不仅仅是要当国师的传声筒吧。”
秦全正色道:“我的确有我自己的私心。”
“说。”屈淮一向不喜欢废话,来自于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喜欢。
秦全道:“元帅顶天立地,功高至伟,切莫为宵小之人府一世之长短。社稷之乱以现,征伐战国以显,还请元帅珍重。”
屈淮看着他:“放心,长安城里的这些人,没有哪一个是我屈淮看得上的。”
秦全起身道:“告辞。”等他走到将近门边的时候,才回身对屈淮说道:“元帅,陛下的心胸与眼界有限,恐看不到元帅的大才。陛下的耐心将近,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屈淮不看他:“我知道。”。秦全无语,转身出门。
云湘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铜雀楼外面有储物室直通她这间屋子,当初为了要这间屋子她可是下了大功夫。屈淮早就知道她回来了,看她一眼便把目光移开。云湘上前问道:“秦全是什么意思?”
屈淮道:“你不是都听见了?”
云湘不屑:“赞颂你屈大元帅的才能,提醒你警惕陛下的猜忌,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看来现在我这铜雀楼,是彻底成了你屈元帅的私人待客室了,真的是什么人都可以来。”
屈淮打个哈欠:“你开门做生意,记得收钱不就行了。”
云湘斜眼看他:“这几个怎么收?”
屈淮无语凝噎:“难道你只收我的?你这情趣还真特别。”
云湘道:“记你账上。”
屈淮把她抱过来:“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长公主府和杨定平把轶合王府堵的水泄不通,要查轶合王绝对绕不开她们的眼睛。你不让我惊动他们,我就什么也没做。甚至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查轶合王做什么?”
屈淮摸摸她的脑袋:“没什么,闲得无聊。”
云湘很不想看他这幅敷衍的样子:“你昨日上朝之后到底怎么样了?”
屈淮道:“秦全说的对,这应该是陛下对我最后一次容忍了。”
云湘问道:“到底怎么了?”似乎是觉得这样子不妥,她又加了一句:“只要你对于大梁的作用有增无减,陛下不会轻易动你。”
“他考虑的真的是大梁吗?”屈淮有些无奈:“他考虑的是他自己。似乎只要没有人提起他的错处,他就永远都没有错误一样。掌握着权柄的人,一向就是这样。”
云湘道:“那你呢?你手中不也掌握着权柄?”
屈淮哈哈大笑:“你觉得除了御史台那个没事也要找事专门与官员作对的机构,还有谁敢找我的麻烦?”
云湘也笑:“是啊,你们这些人,最喜欢的就是顺民,就是那些懂得审时度势,逆来顺受,明哲保身的人。”
屈淮把她拉进自己:“提醒你一句,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的底线。”
云湘挑眉:“元帅的底线在哪里?”
屈淮笑,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不语。云湘说道:“高华郡主回京了,现在在平南王府,你要不要见她?”
“不见。”屈淮回答的很是肯定:“除了找上门来的,谁都不见。”停顿一下,屈淮又想起秦全和他说的话,于是嘱咐道:“你告诉高华,让她把我整理成册的书文给靳清送过去,季承留在平南王府,不要回九州元帅府。”
云湘点点头:“能不能麻烦屈元帅交代一下,这一次到底会怎么样?”
屈淮道:“陛下不会轻易放弃我,不是因为我有多有用,而是因为这是对他天子尊严的挑衅。如果他轻而易举就顺遂了五州州王的意思,那么他天子的威严在封王之中也就消失殆尽了。他最看重的就是他身为帝王的皇权和威严,如果这两样受到了冒犯,他一定会雷霆震怒。”
“所以其实你什么也准备,就是在赌陛下的心意了?人心易变,你也太过于大胆了。”云湘对于屈淮的说法并不认同。
屈淮道:“若是他的心思那么容易变,何故我们到现在无力变法?乱世已经渐显端倪,变法者强,守旧者弱。不顺应潮流实行变法更改旧政,大梁就只有落后于诸侯的份。渝国变法而强,大梁守旧而弱。大梁的败势,已经近在眼前。”
云湘被屈淮一提醒,想了起来:“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你还记不记渝国纪王叛乱?”
“数月不到的那场笑话?”屈淮显然对于这件事情也有很深的记忆。
云湘点点头,在屈淮身边坐下:“长公主府在你离京之时派人送来消息,我还没来得及与你相商你就回来了,之后事情太多,我就也给忘了。”
屈淮无奈的轻叹:“什么都能忘,说重点。”
云湘道:“渝国纪王叛乱联合不少对于渝国变法旧贵族势力,声势浩大,不同凡响。但是却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宣告失败,再也激不起半点波澜。原因不是在武力上纪王逊色多少,而是司马复的得意门生孤槐代替他师父前往了纪王处做说客。孤槐没有选择劝降,而是一个一个,分别劝说除纪王之外的其他贵族势力,不知道许诺了些什么,那些贵族竟然一个个全部临阵倒戈,纪王才会败的如此彻底。”
屈淮皱眉:“古今以来,得者莫过利,叛者莫过利,还能许诺什么?这件事情交给长公主和杨定平,我们不插手,但要让他们查清楚。”
云湘点点头,问道:“元帅既然已经看清楚大梁的败势,为何还为大梁如此殚精竭虑?”
屈淮没有直接回答过,而是把头低下来送到她眼前:“我头发白了吗?”
云湘点点头。屈淮四十岁,正是男人的大好时候,却也已经有了丝丝白发。云湘知道这和屈淮每年的病痛离不了关系,但也无可奈何。
云湘的点头屈淮看不见,他也不在意,起身朝里屋走去:“睡吧。”
出门搔白首,莫负平生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