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视为族群依仗的两大神器凭空消失,此事被老骨、冲角一起下了封口令,但这仍然在五人决策圈内部造成了不小的隔阂。
虽然两位伪装者首领都已宣誓效忠三魔,可他们是为族群存续有求于无丝,后者却偏偏在未经许可的情况触碰了不屈。结果不光导致毒龙百尾和不屈一起下落不明,而且让在场伪装者们的魂火险些被吹灭。无丝作为肇事者百口莫辩,而紫十三、霸甲也难逃被一并列为骨族帮凶的嫌疑。
第二次魂火抽取的日子来临。相比上一次,赤色卫队这回倒是帮了三魔的大忙——他们带着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大部队前来,无形中给骷呜堡挖掘场提了个醒:到底谁才是迫在眼前的威胁?正因为军团这个共同敌人存在,三魔与伪装者才能继续同舟共济。
短短一周内,无丝根本来不及把腹中魂火恢复到先前的程度,但伪装者作为分裂生殖物种,却在严酷的生存危机中掌握了千奇百怪的危机应对方法。他们在很短时间里帮无丝把体内魂火的数量翻了数倍,而军团抽取魂火只为吃饭活命,暂时不想激化矛盾。再加上无丝不再抗拒仪器的强行抽取,所以虽然这次她的魂火强度更弱,却能安然无恙、轻松过关。
另一边,因为有大量魂火的补充,紫十三、霸甲连同其他伪装者的生产任务都足额完成,也顺利交差。
赤色禁卫前脚刚一走,挖掘场内部矛盾立刻浮上水面。当初为难老骨、冲角的麻烦,只过了短短一周就落到了三魔头上。这次轮到三魔给伪装者一个可以继续信任的理由。
要向已经产生猜疑心的人证明自己可信,这难坏了百战魔兄弟。要是紫十三、霸甲有头发,差不多也会因为这个挠头困境的折磨变成秃子了。麻烦的始作俑者无丝,反而因为其超然的地位得以养尊处优。
其实,以老骨、冲角的智慧,在信任问题的讨论上都一夜无果。他们能达成与三魔的合作只因为军团紧逼,换句话说纯粹是走运。不得已,百战魔兄弟只能如法炮制——制造话题转移注意力。紫十三、霸甲商量过后,决定冒险吹牛皮,提了个新口号:由他们出面,与其他挖掘场的伪装者组成更牢固的联合阵线,以解放更多被军团压迫的劳苦人民。谁知道这一个议题成了哑炮,只换来老骨、冲角不置可否的冷笑。
“主人,你们可知道这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冲角的反问明显指向一个悲惨答案,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两兄弟只能顺路往坑里跳。
“说出来不怕二位笑话。我们与军团有矛盾,但不同挖掘场彼此也不信任。如果其他族群的伪装者知道蛛网大人的存在,而这里失去了毒龙百尾、不屈的庇护,很可能会出卖我们。到时候银髅一定会把蛛网大人强行带走,然后立刻清剿骷呜堡的伪装者!”
紫十三明白,冲角讲得够非常明白了,连问个为什么都多余。说白了就三个字:吃不饱。骷呜堡的伪装者会内部主动牺牲,甚至残杀老弱。同理,出卖同类也可以看成保全族群的选择之一。
骷呜堡伪装者刚刚好转的命运眼看就要毁于一旦,好运却再次降临。同一天,五人会议接见了骷爪、冰吼两军团辖区来访的伪装者信使。
紫十三不清楚伪装者地下交通网的路由,但他知道骷爪、冰吼与骨塔军团驻守的骷呜堡互相拱卫。这三个区域之间的伪装者族群也许互有探子,说不定连密室中神器失踪的变故都已经传出去了。
老骨、冲角对骷爪、冰吼信使的来访大为紧张。当五人议会再次齐聚一堂,他们的不安更加明显。紫十三却好像找到了一个不太地道的洗脱嫌疑的门路,他提议:“骷爪、冰吼的伪装者们说不定有什么计划,我和大个子准备去两个地方走一趟。等我们协调一致,也许可以形成一个更大的抵抗组织。”
骷呜堡挖掘场的二位伪装者首领显然不这么想。紫十三、霸甲软磨硬泡加耍赖,他们才勉强同意出访计划。不过双方约定:无丝必须留下,紫十三、霸甲去一个地方后务必返回这里,通报双方商谈的内容,须再隔五天才能去另一处。这明摆着是拿无丝做人质,不过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三魔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谁让他们搞丢了毒龙百尾和不屈呢?
时间不等人,两兄弟首先选择跟冰吼来使连夜出发。
紫十三、霸甲希望冰吼伪装者是该族群中个体实力最强,综合实力最佳的一支。不同于普通骨族,冰吼军团不但拥有出色的单兵战斗力,灵能强大、智慧“超群”,人数不多,却与骷呜堡骨塔军团地位不相上下。而且他们的军团统领思冰在骷髅王不出面时,拥有对军团纷争的最高仲裁权,地位何其超然?在这种对手逼迫下,冰吼军团辖区的伪装者首领要么是个脓包,要么是也是个帅才。事到如今,两兄弟决定赌一把。
在信使带领下,花了将近四天时间,紫十三他们才赶到冰吼挖掘场。第一眼所见令人难以置信。那感觉仿佛是地下王国的鼹鼠不小心挖穿了世界,到达了神奇的冰雪圣域。
巨大天坑中盛开着一片灿烂水晶花。深入其中,别有洞天,一扫骷呜堡挖掘场的压抑、颓废。如冰似玉的多面体横倒斜立,冰吼伪装者就用这些晶体建造房屋。地下湖泊中央,矗立着一座仿佛宝石砌成的城堡,在光晕映衬下熠熠生辉。
一路同行的信使刚回到自己的王国,立刻褪去地洞中摸爬的灰暗外表,换上符合当地风情的华丽装束,而且她居然是一副异域女子体貌。信使对相顾失色的两兄弟点头一笑,轻摇玉臂指引道:“二位贵客,我主恭候多时。请!”
霸甲至少曾经是王虫一员,多少还能挤出几分王族威仪。而紫十三向来只懂打打杀杀,他这个土包子瞬间沦为大哥的小跟班。顺着能清晰映出人影的宽街,两兄弟跟随信使直入水晶宫。整个宫殿没有狂野的霸气,却处处透着神秘意味的奇幻与细腻。宫中偶尔能见到几个侍从,多是女性外表,浑身上下折射着彩虹之光。弯来绕去,信使在位于水晶之巅的无门高塔前停步。她对着高塔连做几个手势,光芒闪过,一个雕刻精美的拱门显现出来。信使告退,让紫十三、霸甲自行步入。
终于,正主现身。一个宛如虚幻凝冰的女子显露身形。她旁边不见半个侍卫,却让两个粗鄙的百战魔心生自卑,不敢对那美丽到不真切的娇俏有半分亵渎之意。若雾凇中冰泉叮咚又不失热情的声音,汇成几句令人倍感舒适的话:“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两仪城的两仪,欢迎你们。二位不必报上姓名,请随我来。”
后边的路在两个糙老爷们流着哈喇子的回味中显得很短,等他们返过神来,四周的空气中满是不合时宜的鼓荡热气。好在那似乎带有催眠效果的丽音适时响起,才没让两兄弟因为美梦中断而焦躁。
“这就是我们相遇的契机,也是我请二位贵客至此的原因。”
雾气氤氲中,两仪的本体不见,她的声音好像是从虚空飘来。正当紫十三、霸甲迷惑不已时,面前的气团像是被人拨动然后抚平,一个画面浮现出来。紫十三看得糊涂,却清楚感觉到霸甲的灵魂狠狠震动不止。他生怕这是两仪搞得什么鬼把戏,赶忙去看大哥,却瞅见一尊顶天立地的杀神!
“大哥?你怎么了?”
霸甲却不回话,仍然死死盯着眼前的画面。紫十三弄不明白他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只好去两仪展示的内容里寻找答案。
那应该是某段记忆转录。画面中,一群浑身上下都罩在长袍里的人正围着一个巨大的设备忙前忙后。阵阵饱经折磨,不似人声的惨叫透过画面,直接扎进紫十三的灵魂深处。他现在问不出任何话了,眼前所见所闻正吸引其全副注意力。
对于画中场景,紫十三非常陌生,同时又莫名其妙感觉熟悉。从他生长到如今的记忆判断,长袍人所处的建筑物让紫十三不得不联想到他在㞭㟶峪见过的虫族。他正抓不住任何关键,画面上忽然立起一个巨大身影。看起来宛如一朵洁白的粉边花朵,说不出得圣洁与温暖,却被无尽的恐惧重重包围着。那个挣扎的身影一闪而过,画面到此结束。
不知为何,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词汇猛然闯进紫十三脑海:母亲!
母亲?紫十三彻底被自己荒唐的想法打懵了。他是业魔塔调制的战魔族,或许跟虫族有些关系,但没爹没娘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怎么会对一个初次谋面,连是真是假,甚至是什么都搞不懂的个体产生这种判断?荒唐,实在太荒唐了。
两仪的声音没有再响起,而紫十三脑中忙于在她身上安插各种蛊惑人心的罪名——否则他不能解释自己的荒诞念头。过了一会,他才放下那个令他倍感亲切又倍感烦恼的形象,关心起霸甲。这一看不要紧!大甲虫居然像濒死一般全身颤抖,而他灵魂波动幅度之大,让紫十三不可遏制的担心霸甲的灵魂之火会不会猛然炸裂!
“喂!大哥!你醒醒!这……”
后边的消息被无情打断!霸甲奋起千钧力,用能够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粉碎对方的凶猛,狠狠轰在想要安抚他的紫十三身上!猝不及防下,紫十三先是被拍在地上,然后像个皮球似的弹上半空,撞上屋顶又砸下来!一阵狂风驱散雾气,地碎冰裂、水花飞溅中,紫十三炮弹一般载进地板,再无动静!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当两仪的大声呼喝将杀意冲天的霸甲从疯癫中唤醒,已经晚了!紫十三被打得前胸贴后背,内脏像破枕头一样露在体外!
之后的日子,这只破枕头的灵魂部分一直飘荡在世界的边缘,情形比他冒冒失失接触十二鬼种那次严重百倍。冥冥之中,一直有个声音在重复什么,好像听过千百次,却依然无比亲切。她的一次次呼唤维持着那道忽近忽远的意识与现实世界之间,残存的最后一丝脆弱联系。
途中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总是不断忏悔。慢慢的,许多意识掺杂到一起。其中一个阴冷无比,说话还带着十几道回音。本能让紫十三刻意保持与寒冷的距离,但有上百道开始声音鼓励他,催动他坚强地拥抱寒冷。再后来,他听见百道声音后面的东西用不屑的藐视口吻与带回音的阴冷争吵。吵什么?他不懂。
越来越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混成一团。有些他能记住,却不知所云。
“他有龙族的味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鬼种的气息,却又不同于一般鬼种。”
……
“他真是命大,当时正好掉进了灵魂池,又恰好有鬼种在身。如果没有这些巧合,恐怕他当场就死了。”
“可吸收了那么多魂火……”
后两道声音让他感到温暖。他居然开始有余力琢磨起这两个声音的色调来。一个是充满奇幻的舒爽;另一个充满母性的光辉,无私而坚强。啊……母亲……一个最贴切母亲概念的形象由远而近,渐渐清晰。可那个形象越清晰,紫十三越是不安,有东西催促他必须行动,必须做些什么……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低沉而压抑的音色透过意识世界与现实世界的阻隔传递过来,这声音听起来让他信任,感到安全。它拉着他一点点从失去时空维度的地方上浮。
“兄弟,我的好兄弟……我不知道忏悔过多次了。”声音沉默了,再响起时变得更加低沉:“但这不足以弥补我过失的千万分之一。……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吗?是你把我从枷锁中解放出来……如今,我的母亲还在遭受折磨。虽然……虽然我一直都知道她在经历什么……但我永远不曾想象自己要这样再次面对。”
又停顿一会,这个声音才用能凝出水来的腔调继续。
“紫十三,我的兄弟。你的大哥只是个空有大个头的笨蛋!丢尽了王虫的最后一点脸面!而你,连自己从何而来都不知道的你,却总是在我们眼前展示奇迹。拜托你!快点醒来吧!几十亿虫族的母亲,同时也是你的族母,她正需要我们……霸甲求你了!”
这个声音消失后,很长时间里,他的意识都纠缠在这些话语中,像个单细胞动物尝试独立分解掉庞大无比的有机体。看似徒劳无功的努力让他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