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晴空万里,微风习习,是个好天气。我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学生下课,三两成群,有说有笑,生机无限。只是越靠近八号楼,越觉得阴气逐渐蔓延上来,心底里升起隐约寒冷。
男生宿舍楼本来应该是阳气旺盛的,现在倒好,让这阴灵一折腾,弄得阴盛阳衰,比女生宿舍那边都冷。
我缓步走过去,一眼就看到李安在楼下,抱着床单往晾衣绳上挂。
“小伙子挺勤快啊。”
“嘿嘿,”李安拍打着床单憨厚笑笑,“刚上完体育回来喝水,把水打翻了,挂出来晾晾。”
床单上确实一大片湿迹。我点点头:“这么多床单被罩,得看着点儿,别让人顺手拿了去。”
李安笑着表示十分同意,然后拿出一枚别针别在了床单一角,向我告别之后转身向教学楼跑去。
我看着湿迹,脑海中静静思考。
要不然……在这上面试试符阵?
当李安放学来收床单时,拿符水画在上面的符阵已经干了。我在宿管值班室喝茶等着,那怨灵来过第一次,肯定还会再来第二次。
符阵嘛,就当是与它打个招呼了。
……
黄昏渐暗,我按亮值班室灯光,光线带着隐约昏黄投射在桌面上,闪了几下,似乎是接触不良。
……真是的,不给装修也就算了,灯泡也这么敷衍。
……嗯?
我环顾四周,当初刚来的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明显。回想起何校长今天的叙述,一段话正浮现在脑海里。
他们看到苏雅雅在八号楼宿管值班室里拎着汽油,放火。
……呃,敢情这里才是最初的纵火地点?
我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校长的电话。
“李……李先生,有发现吗?”
何校长疑惑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听起来好像在赴酒席。
“当初,八号楼原先那个宿管,你们找到了吗?”
电话那头有一瞬沉默:“没有,那人当天上午还在,但是……下午没找到他,据说是家里有亲戚去世,他赶回家祭拜了。事情发生后,他吓得辞了职,我们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人代替他。”
大约因为身边有外人在场,何校长言辞略有含糊,不过也无妨,我反正能听懂。
交谈了几句,何校长表示他明天会把原宿管信息发给我,然后电话那边有人叫他喝酒,他匆匆答应着挂了电话。
我收了手机,刚拿起茶杯,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声音!
我连茶杯都没来得及放下,飞快往外跑,一阵尖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一零二的门此刻已经被打开,张涵只穿着裤衩有些狼狈地站在外面大口喘气,其余人也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然而,李安却不在。
我没开灯,抢进房间,李安躺在床上身体僵直,双目圆睁,模样十分可怖,口中发出刺耳尖叫声。凝神细看,一股黑气浮在他身上不断挣扎着。
那只怨灵!似乎被困住了!
我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划破食指,将血抹在茶杯上,茶杯脱手狠狠砸过去,只见血光一闪,一道黑影厉声尖叫着扑向我面门,突然间转了方向,夺门而出。
啪地一声,茶杯撞在宿舍墙上裂成几片,李安还没醒,脸色苍白地躺着,身子底下的符阵金光渐弱,已然失去了效力。
很好,今天的“打招呼”获得成功。只是李安有些受委屈了。怨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几分,被困住之后居然妄想夺舍,还好李安身体底子好,阳气旺盛。换做宿舍其他人,此计划实行不了。
我松了口气,拾起茶杯碎片淡定走出去:“鬼压床而已,至于这样?都大学了,还是男生,大惊小怪没个样子!”
“不是,大爷,不对,宿管大叔,我们、我们……”
张涵激动得都有些口吃。我往身后看了一眼,不耐烦地示意他们滚回去睡觉,打了个呵欠向值班室走去。
嗯,接下来就要看那怨灵什么反应了。这一次应该折腾得它够呛。
次日清晨五点钟,我准时醒了过来,匆匆洗漱一番,开了宿舍楼的门,然后边拿小锅煮面条边等着何校长给我发信息。
等清汤面出锅,手机也叮咚响了一声。一封电子邮件,署名正是何校长。
我就着辣酱吸溜一口面条,打开附件仔细浏览。
刘思洋,男,今年四十七岁,身份为水木大学附近同源乡的村民,单身,有过一伴侣但已因车祸死亡。此人性格憨厚少言,但是十分关心宿舍楼内学生,因此被很多人称作“刘爹”。
事故发生时正是老伴祭日,他在乡下烧纸,对事情只在过后才有知晓,随后便提出辞职。
嗯,很普通的一个人。
我转着手机,思考着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啪啪的拍门声已经有了解释,肯定是张晓明生前愿望未成,死后仍存执念,下意识再现死亡片段罢了。那只怨灵身份不明,但一定是四位学生中的一位。
……一位?
脑袋里面灵光一闪,我自嘲地拍了拍额头,笑自己傻。这哪是一位怨灵,分明是四位怨灵共同执念的集合体!
很好,身份基本明了。
那么,七年前发生的案子,为什么到现在才有鬼魂作祟呢?
这个问题倒是没了头绪,我闭着眼睛,把大脑放空,尽力推演。只是推到脑袋隐隐作疼也没推出个所以然,只是隐约产生了一种直觉。
弄清楚这事情的原因,对解决问题异常关键。或者可以说——解开了它,就能把作祟事件直接解决掉!
我揉着太阳穴放松脑袋,小苹果那魔性洗脑的铃声又响了起来。手机屏幕亮度似乎被我调得过亮,大白天的也有些刺眼。一看来电显示是何校长,我顺手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传来,仿佛女歌唱家在飚高音,更像泼妇骂街。背景声音如同十几只鼓风机一同工作,混成一团直逼耳膜。
“你会有报应的——!停止调查!不关你的事情!”
……啧,警告来了啊。
“滚。”
我淡定回了一个字,就把电话挂断,然后揉了揉震得发麻的耳朵。
女声,特意来阻止我。
苏雅雅的魂魄?
这一出警告倒是提醒了我,苏雅雅那边我还没去调查呢。苏雅雅自杀得很正常,只是我相信那边应该有线索。
先去苏雅雅那儿,还是先去找刘思洋?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这次,我盯着来电显示缓了两秒,伸手轻捂住耳朵接了电话。
“喂,李大师,”何校长似乎松了口气,“我刚才打你电话,通了但是没人说话,是不是手机出毛病了?”
“应该是吧,”我把捂着耳朵的手拿开,“我也没听到你说话。”
嗯,我当时听到了一只鬼在说话。
“有什么事儿?”
“哦,是这样的,苏雅雅的父母知道您在调查这事情,表示愿意配合,他们现在有空,您要不要来……”
“地址。我马上过去。”
……
四十分钟后,我赶到了何校长提供的地点。
苏雅雅的家在郊区,这里空气清新,很适合居住。我来到一处小区里,找到三号楼,摁了楼下对应301的门铃。
门开了,一位穿着西装的男子见了我微微笑着,伸出手很客气地请我进去。交谈中我得知,他正是苏雅雅的父亲,苏正源。
苏正源今年五十岁,谈吐间透露着官场成功人士特有的自信与风范。然而我观察他的面容,眉宇间却有一股淡淡阴气挥散不去。
到了301门口,我有些遗憾没把镇魂铃带上。一股凝聚的阴气从门缝里透出来,让人只觉得周身微凉,开了门则感觉更明显,简直让一向对阴气敏感的我寒毛刷刷竖起。
苏正源家并不大,一百多平米,三室两厅,装修风格明快而简洁。地板是木质的,被主人擦得发亮,呈现出干净的浅黄棕色。
换了为客人准备的拖鞋到了客厅,客厅摆着真皮沙发,对面挂着超大屏幕黑色液晶电视,斜上方则是空调;沙发背后的墙上,挂了一幅装裱好的精美十字绣《旭日东升》;电视两旁和阳台上都摆着几盆绿色植物,显示出主人细致心思。
“您这绿萝不错啊。”我一眼看到了那盆被仔细打理过的植物。叶子虽然干净,但并不油亮,仿佛生机被抽走了一部分。
“我爱人养的,她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但是不会养,死了不少,反正没多大损失,也就随她折腾了。”苏正源笑一笑。何校长走了过来,开玩笑似地埋怨我走得慢,我耸耸肩,谁让路上堵车了呢。
厨房里传来翻炒的声音,似乎在做饭。我观察着四周,示意去一趟卫生间。
卫生间斜对着两间卧室,紧挨着书房。卧室一间开着一间却紧闭。房门半开的那间,看得出是夫妻两人的卧室,紧闭着的那间从外面感觉却分外阴冷。
我把镇魂符贴在紧闭着的卧室门上,随后,轻轻转动了门把手。
门无声打开。
如我所料。
房间里的摆设正是青春少女特有的风格,温暖,活泼。浅蓝色印有白色碎花的床单,公主般的双人床,书架上堆满了书籍,角落里还有一架家庭式的单人秋千。窗台上放着写真,相框里女孩子穿着白裙一脸柔美灿烂的笑容。
如果不是现在有位坐在秋千上的笑得甜美却带着浓浓阴气的白裙女生,我真要好好赞叹一番。
“闯进别人的房间是不礼貌的,大叔。”
女生歪着头开口,一脸人畜无害。
“哦?别‘人’啊。”我特意强调了“人”字。
女生从秋千上站起来,冲我走了几步,看到门口的镇魂符脸色顿时一变,撅了嘴,一双漂亮的眼睛满是幽怨地瞪着我,似是在埋怨我不懂得怜香惜玉。
但是我只得到了一个信息——这女鬼怕我。或者说,她怕镇魂符。
我挑衅地看着她,心里暗暗后悔镇魂铃不在身边,不然直接活捉了多好。
女鬼——哦不,苏雅雅的魂魄见我无动于衷,又走了过来,刻意保持在镇魂符的笼罩范围之外,最大程度挨近我,白色小短裙领口很低,女生颇具风情的部位之一若隐若现。她小心翼翼,表情颇为乖巧地拉住我的胳膊,一步一步往床边带。
“大叔,既然你进来了,那么陪我聊会儿天,可好呢?”
红唇低语,清澈好听的声音带着蛊惑力。
这算什么?美女鬼魂诱惑驱鬼大叔?
“……没空。”我面无表情掏出一张镇魂符伸手拍在床单上。
……
“李大师去卫生间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回到客厅时,餐桌上已经摆好饭了,苏正源倒上酒,回过头看着我,有些疑惑。
“哦,在卫生间里看了视频,不小心待过头了。”我淡定坐下来。
“李大师喜欢看什么片子?”
“……美女诱惑大叔.avi。”我一脸淡定。
“……呃……呵呵……原来李大师也是风月场中人啊。来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气氛营造得差不多了,我放下杯子,意有所指地称赞起了客厅里挂着的旭日东升。苏正源很高兴,言这幅十字绣也是他爱人的手笔,家里都很喜欢,有人要出高价都没舍得卖。
不过……旭日东升固然吉祥,按照风水学应该挂在东方,这幅十字绣可是妥妥地挂在了西方啊。
苏正源对此无奈一笑,耸耸肩,当初装修时又怎么会想到后来会出现一幅十字绣呢?
借着这个话题,我们讨论起风水学,渐渐转移到了玄学。苏正源表示并不信玄学,但是却很感兴趣。我便挑了以前遇到的不算秘密的事情讲与他听,其中有个故事正是执念索命。听完以后苏正源放下酒杯,唏嘘感叹起来。
他伤感地告诉我,苏雅雅的母亲当初因为苏雅雅在医院里自杀,伤心欲绝。七年过去,一是时间愈合着伤口,而来家里又添了个小男孩,本来悲痛心情有所缓解,近日却又时时梦见苏雅雅对着她哭诉羞愤之情,醒来精神不振,已经寝食难安了一月有余。
我边听边点头。没错,你们女儿已经“回来”一个多月了。
听完诉说后,我沉思了一下,再次借着去卫生间的机会去了一趟苏雅雅的房间。果然她已经挣脱镇魂符的限制逃走了,只留下一张法力耗尽的普通符纸。
转身在苏雅雅父母房间的床下拍了一张驱魂符,我走出去,问苏正源当年他女儿的遗书还在不在。
苏正源点点头,起身从书房一个盒子里取出一张略微泛黄的纸递给我,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叹息一声,让我好好保管,等事情结束后最好还回来,因为苏雅雅的母亲十分珍惜这封遗书。
临出门前,我交给苏正源一支镇魂香,一本正经给他解释香的安神作用,苏正源一脸感谢地收下了,言道今天晚上便要试试。
嗯,正合我意。镇魂香和驱魂符同时发挥效力,想必效果会不错。
何校长执意开车送我回去,我劝不过,而且此时已经九点多,路上车很少,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出租车,只得同意。
何校长喝了两杯白酒,并没有醉,只是兴致高涨的时候难免脑筋不太灵活,当我看到一辆银白色桑塔纳直冲而来时微微一惊,何校长也吓得酒意去了大半,急急转动方向盘,两车险险擦身而过,那辆车绝尘而去,隐约可见车窗落下,驾驶座上一个脑袋探出头来,满脸通红冲我们叫嚷着。
“咳,”何校长停下车,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尴尬地冲我笑笑,“刚才不知道怎么的走神了,谅解,谅解啊。”
“嗯,他喝酒了你也喝酒了,各打五十大板。”
“……呃,酒这玩意儿,喝多了真是害人。”何校长重新启动车子,“下次开车出来,打死也不喝酒了。”
我不信你这是第一次发誓。
一路上再无情况,平平安安到了学校。何校长的家在学校不远处,于是我在校门口便下了车。
与门管攀谈了几句,我溜溜达达走向八号教学楼。淡淡月光下,整座学校掩藏于阴影中,十分寂静,只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
想起今天谈过的风水学,我加快了去八号楼的脚步,准备拿罗庚来给八号楼检测一番。
路过校内“望岳湖”旁时,一阵压抑了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什么人这么晚在外面哭?
本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原则,我循着声音走过去。
湖边台阶上,一位身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姑娘双手抱膝,头埋在手臂里低低抽泣着。声音飘散在湖边,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同学,你怎么了,不睡觉在这里哭?”
我走到她身边。
姑娘吓了一跳,抬头看着我,却是一张精致脸庞,清秀却显成熟,并不是我认为的“同学”。
“我是这里的留校生,”姑娘擦了擦眼泪,并不惊讶我出现在这里,“我在八号楼附近看见过你。你应该是八号楼的新宿管吧?”
“对,”我坐在她旁边,“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来哭,招魂呢?”
她不回答我的话,却看着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