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藏千年的秘密一朝解开，为之苦苦寻觅的人会是什么反应，看看武圣坛上的这些表情就清楚了。
魔钢的简短两句话，刹那间把㞭㟶族的这些掌权者都变成了极尽夸张之能事的演员——相顾骇然者有之，欣喜若狂者有之，感极垂泣者有之，惊诧莫名、难以置信者亦有之。
易先没动，魔钢也仍然伏在地上，但那颤抖不已的微小动作出卖了㞭㟶长者此刻的心情。其他人心中的震惊和混乱，如万顷狂涛中的树叶般难以自持。即便一直以来最信任锻神的奉锤严、岩守等人也都愣在当场；即便一向有洞世天目之称的远卜也没算到眼前这一幕；刚刚还与易先唇枪舌剑的屸崛、金㟶瀚更是瞬间冻住了一样，自不必说很少过问族事的育司、理矿、崖监。反倒是土㟶氏大长老土㟶简双目含泪第二个拜了下去，然后是刑百、房新、净菡、红胄、昂罗、圣伟，紧接着又呼啦啦跪倒一片，唯独屸崛、金㟶瀚仍然杵在原地，两人阴晴不定地看着易先和悬在她身后的紫晶簇。而双目微垂的易先，脸上神情竟是毫不掩饰的黯然。
千年前神罚战争最紧要关头，晶族抛下㞭㟶，任其自生自灭，如果宗族真要重新归临，至少也得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如今的㞭㟶族已经靠自己的努力屹立七叶世界十几个世纪，晶族消失得太久了，若想重新领导㞭㟶，别说民间对他们的记忆已经模糊，连武圣坛这关都别想轻易过去。只凭老锻神一人的话，根本连这个“先祖”身份的真伪都不能确定，何况还有那攒了上千年的一堆堆问号？
场面就在这凝重、压抑的气氛里安静下来，此时的武圣坛看上去就像摆着一尊尊石雕，只有那埋藏千年好不容易重新面世的晶体不停吞吐着紫光。
“都起来吧。”
从没有人说易先的声音难听，那反而有一种带着厚度和慵懒的中性之美，此刻其中似乎还饱含失落与沧桑。一旁的晶体也随她的言语同时发出柔和波动，让易先的情绪直接扩散到每个人心底。
再次环视众人，每双眼睛都满是询问、疑惑，连魔钢也不例外。虽然他已经比别人提前猜到易先恐怕跟宗族有关，但魔钢确实不知道武圣坛石柱里埋藏的秘密，易先也从未亮明她的身份。老锻神曾经的汗颜和庆幸，一半源自当初为留下易先提出的可笑求婚，一半来自他始终坚定支持易先而做的每个决定。向一位比自己年长不知道多少岁的祖宗求婚——老魔钢恐怕这辈子再也做不出比这更荒唐的事了，也难怪那时易先让他再熬一万年……
易先深深呼吸一次，坐下来，而其他人也自觉地赶紧重新入席，就像一群准备听故事的乖巧小学生。
也许是千年秘密淤积得太久，易先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而㞭㟶各位都静静等待——不管她之后说什么，今天听到的东西都将是㞭㟶族的最高机密。
但易先最终并未先开口，而是抬手朝仍未消散的法阵中央点了一下，背后晶体同时射出一条紫光落在她虚点的位置，整个法阵立刻起了变化，同时空中浮起一团不停变幻的影子。
“这是‘永恒誓言法阵’。晶族最后十八人离开这里执行终极任务前，一同缔结誓言、封存记忆所设的法阵……”
一种壮烈绝然的萧杀之气，随着易先第一句话弥散开来。
“这个法阵是锞方密令系统的前身，不同之处是现在的密令系统打破之后不会反噬。背叛这个法阵的下场我不想讲，但这不是因为晶族最后十八人之间出现了信任危机，只是为了确保每一步走得谨慎。今天要你们在法阵中留下灵魂印记，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我会尽量打消你们的顾虑，但如果有人听完后仍不愿留下灵魂印记，那我不得已只能抹去他今天的一切所见所闻。”
在㞭㟶人的印象中，晶族应该是宽厚温和的母亲，谁成想有一天会出现个易先，赤裸裸地威胁他们？大家都挺难接受，而做事风格向来嚣张的易先才不介意刚刚威胁过谁，自顾自命令道：“魔钢，说说我是谁。”
这话听起来实在怪异，自己的身份却要别人来证明。魔钢一听也愣了，这该从何说起啊？
“你不知道？哪你刚才怎么会喊出我的名号？”易先皱眉道。
“这个……魔钢从未亲眼见过殿下真身，只听长辈说起过十八位晶族的相貌。我的长辈是㞭㟶第二代族人，可惜他们都已作古，但魔钢从未忘记长辈形容宗族十八人的话语。他们说起先祖时的热切、敬仰之情仍然历历在目，而宗族排名第二的强者‘紫晶女王’正是您身后的模样。所以……”
“原来如此。不过晶族十八人没有排名先后之说，那是你的长辈杜撰的。他们又是如何形容我们的呢？”易先露出一副回忆往昔的玩味表情。
“晶族十八人皆是形态、色泽、纹路各不相同的璀璨晶体，都是㞭㟶先人眼中世间最美的存在。紫晶女王的外观就如各位所见，与我的长辈所说分毫不差。您的强大，仅次于‘赤精红卉’殿下，锻术法阵上的造诣犹有过之。而且……”
“但说无妨。”
看魔钢的尴尬肯定是犹豫后边的要不要讲。得到易先允许，他定了定——就像个面斥长辈不是的紧张后生——这才继续往下说。
“而且聪慧过人，从不按常理行事。”
“哈哈~~他们的原话应该是：‘性情乖张，行事怪异吧’？”
一直不敢插嘴的众人这才信了几分——看来有些东西不管过去多久，即使改换容颜也不会变……
“不敢！㞭㟶长辈绝不会冒犯宗族！”
“得了。看你今天有备而来，应该早猜到了我的真正身份，那你究竟怎么发现的呢？”
说到这里，魔钢眼中这位祖宗的性情慢慢跟平日的易先重合起来，㞭㟶长者索性放开了讲下去。
“这还要从灵兽山劫法场那天说起……”
虎威台上发生的一切，和其后灵兽山雀神降临之事，魔钢、武圣、奉锤严都是亲眼所见，但雀神在圣令坛只单独约见了易先、魔钢和现在不知所踪的峰怜，其他人一直想知晓其中细节，现在透露多少全靠魔钢把握。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老锻神给易先留足了转圜余地，但他的分析中情中理，完全找不出破绽，由不得其他人不信。
等魔钢语毕，众人还在思索，易先就接口道：“不错。我一直在寻找与灵兽族真正掌权者接洽的机会，没想到峰怜帮了我的忙。我之所以敢当面挑衅老虎头，就是确信隐族会出面。这个世界刚刚创建的一个多世纪中，晶石与隐族曾经守望相助，神罚战争期间却渐行渐远。晶族消失后，作为灵兽宗族的他们也选择隐退，以至世人几乎都快忘记隐族的存在了。我也是反复探查、思考过后才决定强势现身。隐族不会因为峰怜这个小丫头就轻易现身，金丝雀正是为我而来，魔钢你观察得很仔细。诚如你所言，一个战魔族确实不可能轻易破解锞方密令，改造㞭㟶圣器，但晶族可以。匆忙叛逃的战魔族高层也的确不会带着杀域的碎魂刺、巡空舰图纸，那些确实是我为回归㞭㟶精心准备的见面礼。”
“那第二武圣寰氐因你而死又该作何解释？”
“为何晶族在神罚战争中抛弃了㞭㟶？”
“明知㞭㟶族这千年来如此不易，那么长的时间宗族都在做什么？”
“当年的十八晶族为什么只有你一人回归？”
……
话匣子打开，更多的问题以及质疑、责难，一时无法压抑，全都一股脑地抛出来，而易先并不阻止。她冷静听完，等众人情绪稳定再一一回答。
“第二武圣寰氐未死。寰氐，出来跟他们打个招呼。”
易先话音未落，化形辰凭空浮现出来，渐渐凝成一个众人熟悉的身影，正是第二武圣寰氐！
“各位，太久不见，寰氐有礼了。”
音容犹在，宛如重生，看得刑百、昂罗、房新都心头大热。在场所有人，数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武圣们感情最笃深。
“寰氐与易先鏖战十余日，殿下起先都退避不战，诸位都明白这绝不是战魔族的行事风格。只因寰氐逼得太紧，才落得两败俱伤……”
等寰氐把当初的事情原原本本道出，大家才稍稍释然。随后现身说法的自然是远卜，他讲的就是救回易先，随后将其雪藏几年，直到西南战事千钧一发之际才祭出杀招的经过。众人只能暗叹：“这家伙！真能忍啊！难怪锻神大人单独见他之后会力主他重回武圣坛。”
再加上易先、魔钢的补充，这曲折离奇的一段就无人能找出漏洞了。
㞭㟶人正唏嘘感叹，易先再次开口。
“回㞭㟶前，我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仍是个嗜杀的战魔族，所以才伤了寰氐。但我保证，日后一定会给第二武圣重塑身躯。其他几个问题，我合在一处作答。不过……”
不用易先解释，大家也知道她什么意思。魔钢带头在永恒誓言法阵留下了自己的神魂印记，其他人即便心中还有迟疑，也先后照办，易先终于再无顾虑。
“易先不能代表整个晶族，但至少我和留下的族人从未放弃过㞭㟶。诸位身后的十八根石柱中，每一根都藏着一位我的同族，也是七叶世界最后的晶族人。”
她话语中的黯然、缅怀之情溢于言表，㞭㟶人已经深信宗族必定是为他们做出了巨大牺牲，一时伤感和敬意都难以自禁。
“神罚战争之惨烈，不经历其中难以想象。与晶族共进退的隐族连遭重创，他们率领的初生灵兽族被虫族拖住，无暇旁顾。战魔族倾尽全力要扑灭㞭㟶，晶族伤亡惨重，引发内部意见不合，而后一分为二。中立派抽身事外，离开七叶世界；剩下的主战派晶族人不足五百，奋战到最后仅剩十八人……”
每个听易先讲述的㞭㟶人，此刻心中都在泣血！晶族并不是抛弃了他们，而是伤亡太大，已经无力再战……没有任何一个㞭㟶人有资格对宗族说三道四，此刻这些长老、主事只有对之前的不信任深深懊悔……
几乎从不显露真实情感的易先收拾起心头难以抑制的伤痛，用低沉声音继续说下去。
“正面击败战魔族已不可能，靠㞭㟶自己也已无力回天，最后十八人做出决断——我们选择投入死亡。”
下面立刻一片惊呼。
“不是你们理解的自杀，而是类似现在魂炼术中神魂两分的过程。身后的紫晶躯体就是我的本体，存有我三分之一的灵魂。而另外三分之一带着大部分记忆封存在这永恒法阵之中，其余部分从此投入宿命轮回。灵魂到达我们这样的强度，是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选择重生方式的。只要我们没有全部失败，㞭㟶就能复兴。我们十八人各自领受不同任务。我幸不辱命，成功渗透到杀域，可惜不停经历生死，我迷失在战魔族中。直到另一个同族转生体进入㞭㟶峪，感应到她的灵魂波动才唤醒我忘记的使命，后来的你们就都知道了。”
听众都默不作声，好半天过去，魔钢才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您说另一个同族？也就是说还有一位宗族也回归了？那位大人现在何处？”
“不知道，她在㞭㟶峪活动了一段时间，但现在我已经感觉不到她了。而且她的灵魂似乎更不完整，从未联系过我，好像根本感应不到我的存在。”
易先的话让心中刚刚升腾起希望之光的㞭㟶人重新陷入难耐的死寂。也许晶族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力量，但如何形容她们每一位对㞭㟶的重要性都不为过。等了千年，好容易有两位宗族同时现身，㞭㟶人还来不及庆幸，就已经有一位又不知所踪了……怎不让人失望？
“你们也别愁眉苦脸的，我说了另一个同族存在过，却不表示㞭㟶就只有两个晶族回归。”
“女王殿下，您就别吊我们的胃口了。魔钢这把老骨头经不起如此折腾啊~”锻神这么说一是实言相告，二是排解一下会场上压抑的气氛。无论如何，一位晶族先祖回归就已经让㞭㟶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这已经是㞭㟶之大幸。
“谁让你们这么容易迎合我，本座最喜欢的就是逗人取乐~哈哈哈~好了，不折腾你们了。你们可知道大圣剑碑的秘密？”
“据说是第一位㞭㟶武圣的兵器。”刑百是前任第一武圣，知道的多一些。
“不错，但恐怕你并不清楚那件兵器的工作原理和它现在的用处。大圣剑碑原名聚焦剑，过去唯一的作用就是把战场上散乱的灵力汇聚到一起，你们可以想象它的厉害。可惜武器强，却不表示使用者无敌。㞭㟶第一位武圣提锋在叩剑野那一役战死，那也是战魔族彻底瓦解㞭㟶、晶石联军的一战，我们的人数实在太少了……大势已去，晶族执行最终计划前，将聚焦剑做了改造。它现在有两个作用，一是信号塔，二是能量中继器。每当有晶族灵魂强度达到当初约定的界限，它就会向其发出指令，传达一部分解锁的记忆，引导晶族回归。第二个作用是晶族对回归者的保护，只是大战过后聚焦剑中的能量留存不多，只能在危急关头救命。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寰氐一场大战，身受重创却不会死的原因。可惜临时计划不可能太完备，比如转生过程中忘记使命，以及无法正常接收聚焦剑信号指引的情况，都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不然我也不会待在战魔族中那么长时间，但现在看来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让我有充足时间把杀域的情况了解通透。说了这么多，估计你们还不明白我为何提大圣剑碑。女王我口渴了，你们是不是让我先歇会儿？”
……
典型的易先做派……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个第一武圣并没有因为身份的转换变得高高在上、难以沟通。立刻就有好几波各色饮品奉上，㞭㟶众人虽愈加恭敬，但紧绷的心神总算能稍稍放松一下。惬意享受完弟子净菡的侍候，易先重拾刚才的话头。
“聚焦剑每次传递能量都有个明显的变化，你们都很熟悉——就是会恢复到直立状态。”
一句话，又让㞭㟶人忙了起来，都在各自掰手指头算大圣剑碑直立的次数。其实也没啥好数的，即便㞭㟶人只有八个手指头也算的过来。大圣剑碑直立的历史记录仅有两次。㞭㟶族对这件圣物的变化极为关注，这点肯定不会弄错。但在场的没一个脑子不好使——易先说了：有另一位晶族人与她同时回归㞭㟶，而上一次大圣剑碑直立是在借龙战争期间。结合前言，真相不言自明——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有晶族回归了！
“殿下！三位！是三位？”这次激动不已的是金㟶瀚。
“对，应该是三位，但我不知她们为何没来武圣坛取走被封印的记忆。只有取回记忆，晶族才能真正恢复力量。以下是我的推测——就个人能力而言，能比我更早回归的，只可能是魔钢之前提到的‘赤精红卉’。她本名赤精红卉·火莲，十八人中只有她的实力在我之上，很多方面连我都对她自叹弗如。其他人想要比我还快，可能性不说没有但也微乎其微，所以另外一位究竟是谁我实在无从揣度。火莲她们一直不曾现身，我又无法感觉二人的存在，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常状况。来到㞭㟶这段时间我试图从各种细节找到答案，却只得到一条线索。借龙战争期间，㞭㟶曾出了一位大英雄，想必你们都知道我说的是谁。按晶族人创造㞭㟶族时的设计，你们中间几乎不可能诞生飞屸烈这样的存在。倒不是晶族有所保留，而是㞭㟶本就是向着另一个方向演进的尝试。我还听说每隔一百年飞屸烈的身躯会再长一节，原有部分也会变得更巨大。这并非㞭㟶族成长的方式，反倒更类似晶族。也就是说——即便飞屸烈不是晶族，我至少敢肯定他与晶族有关。”
石破天惊！绝对是石破天惊！所有㞭㟶族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不对！族长绝对不会隐瞒他是晶族的秘密！族长不是那样的人！”作为飞屸氏副族长，飞屸烈的全权代表，屸崛立刻反驳。屸胄，以及身为飞屸烈女儿的净菡也异口同声支援。
“别急，屸崛副长老。我刚才说了，上面都只是我的推测，而火莲未现身，我估计她是遇到什么状况。飞屸烈和火莲之间说不定有所关联。现在一切还不明朗，只有真正搞清楚才能下结论，这也是我带净菡与会的原因。”
“我？”
“净菡，你母亲是谁？”
“我……我从未见过母亲。”面对这个难以琢磨的师傅，净菡如实交待。
“你出身㞭㟶，却习得灵兽山魂化授体，对吧？”
“是，是的。”
“诸位可曾听说过㞭㟶子弟还有谁掌握灵兽山魂化授体之术？又有谁长得与灵兽族如此相似？”
众人全都摇头。
“所以，净菡。你并非㞭㟶族，应是地地道道的灵兽族，而飞屸烈只是你的养父。依照我恢复的部分记忆，你当是灵兽族曾经非常有名的天狐后裔。如果我所料不差，你那未曾谋面的养母，十有八九与火莲有过交集。魔钢，你的长辈对赤精红卉的外貌是如何描述的？”
“宛若晶莹剔透的千瓣火莲盛开。”
所有长辈齐刷刷瞪着净菡，还有她身后白莲一般的尾巴。
“好了，该解的谜解得差不多了。以后不用称呼什么女王，晶族与㞭㟶从来都是同生死、共进退，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尊卑有序，长幼有别，这是㞭㟶的传统。我等今后该如何称呼您，还请明示。”
“火莲全名‘赤精红卉·火莲’，我呢~本名‘剑山紫雨·星璇’。同伴说我性格比女王还嚣张霸道，所以起了个紫晶女王的外号，完全不能当真。既然大家都喊惯了易先，我也蛮喜欢这个名字，那就继续这么叫好了。接下来呢，才是今天会议的重点——是我对㞭㟶今后行动的一些建议。喂！别都发傻了，难道你们不想听吗？”
“恭迎剑山紫雨·星璇女王殿下！”
“呃~~真是一群啰嗦的死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