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士,麻烦把我扶到甲板上去吧,我想出去晒晒太阳。”陈烬撑着身体坐到了床边上。
“好的,少尉,我给你去拿拐杖。”易世星上士很快就替陈烬找到了一副合适的拐杖,扶着陈烬走出了病房。
两人走到了华佗号医疗舰宽阔的甲板上,此时的甲板上有许多伤员都在趁着好天气晒着太阳,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块偷偷的抽着烟,相互吹牛,吹嘘着自己战场上负伤的经历,又或者是吹嘘自己干掉了多少个日本人,睡了多少日本姑娘。
陈烬撑着拐杖走到了甲板边上的围栏处,扶着钢制的围栏,睁大着眼睛凝视着远方的海平面。
迎面吹来了一阵清新的海风,夹杂着一股海洋特有的咸腥味和清新,陈烬额前灰白的碎发被轻轻的浮动,眼神扩散的扫视着海面之上碧蓝如洗的天空,看着那些自由翱翔的海鸟。
“身上有烟吗?”陈烬问道。
“稍等,少尉。”易世星上士很快就在身上翻找着,翻了好几个口袋才找出了半包皱巴巴的香烟:“抱歉少尉,我很少抽,所以有点皱了。”
“没关系,少抽烟的确有利于身体健康。”陈烬和善的笑了笑,叼了一支烟点着了,靠在栏杆上,吹着海风,拆开了最后一封信件:
亲爱的陈烬:
你还好吗?
我一直都很担心你,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知道你们还在不断的打着仗,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一般,我打电话无数次询问过国防部在青岛的办事处,询问他们关于你的消息,但他们每次都以军事机密拒绝告知我关于你的任何消息。
前线不断有重伤员转到我们的疗养院,他们一个个伤的都非常的重,现在的疗养院晚上四处都是伤员的呻吟声,我非常害怕你也是这样的,我甚至不敢去想象你是如何在那么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的。
你总是那么的沉默寡言,什么事情都只会往自己的心底藏住,不想让别人去知晓你的痛苦,但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害怕。害怕你什么时候就会离我而去,而我却全然不知。
陈烬请你能够尽量的相信我吗?别再去逃避我们之间的感情,尽量的让我去走进你的世界,我不想只当一个旁边的恋人,这对我是不公平的。
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为你感到担忧,你希望我过的快乐,你什么事情都不想和我说,一个人独自的在心底里缅怀过去,但你越是这样我就会越痛苦,我甚至曾经想过去忘记你,但我却做不到。
国内现在对于你们在日本的战争已经不像是最初那么支持了,民间已经有很多的反战组织开始反对把年轻人的生命浪费毫无意义的日本,尤其是在前线传来了越来越对多的阵亡通知书之后,我们的一位护士长女士也接到了她儿子的阵亡通知书,她刚接到那封薄薄的信纸的时候哭的像一个小女孩一般,我从未看见过护士长哭的那么厉害。
在我的印象里护士长一直是一位四十多岁不苟言笑的更年期妇女,她甚至很少笑,但那次她却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也感觉很压抑,我只甚至发现我都无法确认你是否还活着,哪怕是你阵亡了,你的阵亡通知书都不会寄到我这里来,我害怕我会从此彻底的失去你的消息。
每当我晚上下班之后,我都会感到一阵无以言表的孤独感,独自一人睡在宿舍里冰冷的床上,伤员们痛苦的呻吟和呆滞的表情几乎快让我崩溃了。
我辞职了,我去了济南,我婶婶家里,我婶婶也是一个人在家了,她写信让我去陪她,因为叔叔也和你一样去了日本,他是一位将军,或许是你上司,我已经给我的叔叔写了一封信,让他去找找你,最好能够把你送回来。
你为这个国家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你已经可以心安理得回国享受你自己创造出来的和平了,我也会一直在济南等着你的。
我在家里一直都在为你祈祷着,我很少相信上帝,但自从你去了日本之后,我几乎每天都会向上帝祈祷,祈祷你能够一切平安,能够健康的回国,回到我的身边。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到这封信,但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之后,请一定要给我回信,告诉关于你的一切消息,别让我再提心吊胆了,我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日子了。
最后请你一定要安全的回来,我会一直等你的,一直!
伊蓝
1938年5月2日于济南
陈烬一言不发的看完了信上的最后一个字,嘴上的烟也燃到了尽头,烟灰掉在了陈烬的裤子上,陈烬浑然不觉,眉头紧皱的在想着事情。
一旁的易世星上士很清楚此刻陈烬心中的纠结,随便很不明白少尉此时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但他知道每当陈烬皱着眉头大口抽烟的时候就是他发愁的时候。
陈烬的确很愁,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自己与伊蓝之间的感情,不知道该去如何面对这样一位古灵精怪犹如天使一般善良纯洁的女孩,每次在她面前陈烬都会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情绪,她的善良和单纯让心中充斥着阴暗和杀戮的陈烬感到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明明知道自己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陈烬还是会忍不住去记起她,每当想起她的时候陈烬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就泛起一阵阵涟漪,让陈烬的思维变得混乱起来,难道这就是爱情吗?
一个是朝不保夕毫无前途的老少尉,一个却是年轻美丽活泼跳脱的女护士,两个人都是莫名其妙相逢,让后相识,最后相爱。陈烬在心底里感觉这一切有些太过虚幻了,若非自己还有着她的几张相片,陈烬都会怀疑那是自己做过的最美好的一场梦。
“少尉,你狠困扰吗?”易世星上士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也给陈烬发了一支,伏在了陈烬旁边的栏杆上。
“的确如此。”陈烬接过烟点上了,深深吸了一口说道:“我认识过一个就像天使的女孩,她在国内等我回去,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一定,你可是一个军官,共和国的军官可是非常值钱的,你有资本,不必去担心那些。”易世星上士宽慰着说道。
“天使和魔鬼是注定无法在一块的。”陈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表情黯然的说道:“我只是一个注定和战争结缘的家伙,爱情对于我是一种奢侈品。”
、“哪有那么多的麻烦,不就是结婚生娃娃吗?”易世星上士为陈烬的想法感到很费解,在他的认知里男人在外面打仗,女人就在家里等着乖乖的带好孩子就行了。
“我家里那口子从来都没嫌弃过我是个当兵的,我们的孩子都有整整三个了,去年民政部还表彰我们家是‘多生多育优秀家庭’呢!”易世星上士理所当然的说道。
“也罢,的确是我想得太多了。”陈烬摆了摆手,脸上透出一股释然的表情:“明日都不知自己到底去往何处,哪来这么多的多愁善感。”
陈烬点燃了伊蓝寄过来的信,眼神深沉的注视着信纸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在辽阔的海面之上:“她会理解我,时间会让我们忘记彼此的。”
陈烬继续和易世星上士聊了几句,但情绪还是不怎么好,易世星上士能够看出陈烬的心情很失落,就像是舍弃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陈烬回到了病房之后便躺在了病床之上,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沉沉的睡着了。
很多时候最炽烈的爱往往是最深沉的,因为爱的太过深刻,害怕她会受到任何伤害,尤其是带给她伤害最大的往往是自己,正是因为这样,陈烬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让时间去淡忘这段回忆。
陈烬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去给伊蓝带来任何幸福,自己注定是一个无法离开战场的战士,自己的生命已经注定属于战场了,他还欠战场一座坟墓。
国防军刻意将自己从国军整编进国防军现役,看中就是自己能够打仗的本事,他们不会将一个费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军官就这么放掉的,光是张竞成中校就会不同意,除非陈烬活到了这次的战争结束之后,但陈烬对此很没有信心。
自这天之后,陈烬开始变得沉默了,与他说话最多的就是易世星上士,而且每天对话都不超过十句,至于其他人陈烬往往都是以沉默相待,医疗舰上的护士和医生们对于这一位沉默的少尉都感到很费解,多次给陈烬请来了专门治疗战后创伤的心理医疗师,但却屡次被陈烬给拒绝掉了。
陈烬的主治医师无奈之下给张竞成中校发去了一封询问函,并且附上了陈烬的一份病历表,说明陈烬此时的情况,并且表示陈烬目前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再去担任现役军官了,如果他的病况再没有改变的话,医生将会签署陈烬的病例证明发往集团军群参谋部,将陈烬调回国内,转入预备役。
百忙之中的张竞成中校接到了这封来自华佗号医疗舰的询问函,看完之后顿时大惊失色,张竞成中校很了解陈烬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沉默寡言极不合群的人,虽然缺点很多并且脾气很犟,但却是他手下最能打的军官之一。
把他调回国内去当预备役?开什么玩笑,惹了这多事的家伙都能调回国内去享清福,你让留在日本的人还打什么仗?士气何在?
张竞成中校迅速回函表明陈烬的事情不用他们多去操闲心,一旦陈烬的伤势回复甚至只要有了能够行动的能力,就立刻通知自己。
医生很不明白张竞成中校为什么会如此紧张这么一个小小的少尉,但却还是按下了让陈烬退役的心思。
陈烬这个当事人却不明不白的错失了一次回国的大好机会,并且直到这次战争结束后才发觉自己被张竞成中校坑了这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