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时竫舅舅打来的。
两人安静下来,隐隐约约听到时竫妈妈压低嗓门说话:“江苑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人家姑娘是从大城市来的,怕是我们这样穷乡僻壤的小户人家,人家呆不住啊。我们时竫老实,又一根筋,到时候,要是人才两空,让周围乡邻笑话不说,时竫该怎么办?”
时竫妈妈耳背,用电话免提,几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江苑和时竫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时竫略显尴尬,不安地看了一眼江苑,江苑面色沉静。
“大城市怎么的,有些人想高攀还攀不上呢。这孩子看着知书达理,不像是娇娇滴滴的大小姐,什么都肯做,长得也不错,跟我们时竫多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担心什么?别说纯粹多想,就是将来真有什么发生,也是孩子们自己的事,跟乡邻有什么关系?看人脸色还不吃饭了?”时竫舅舅的声音。
“孩子们自己愿意就行了,当初你和时竫他爹你们的事忘记了?你不也找了个比你小的,爹娘再怎么阻拦,你不是也嫁给时竫爹了?你们两人不也过得挺好的?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你再阻拦,咱时竫一狠心跟着人家走了,到时你哭都来不及。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要是还不开窍,我就自己做主,在镇上给孩子们把婚事办了,你一个人在那深山老林里呆着吧。”时竫舅舅的嗓门很大。
那厢没了声音,江苑紧张无措地看了一眼时竫。她不希望他们一家人因为自己起纷争,她会寝食难安。
时竫倒是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脸上甚至还显出了笑意。
时竫知道,妈妈对江苑是满意的,但是顾虑也很多。
首先她不满意江苑来自于大城市,怕自己这小破庙留不住大城市的姑娘,如若到时候人财两空,多么丢人,这是她最大的心病和忌讳。
时竫还没把江苑曾结过婚的事,告诉妈妈,他知道,比起其他顾虑,妈妈更在乎的是这种事。
虽然,现代社会结婚离婚,屡见不鲜。但是老人们还是很保守,还是老思想,尤其是在乡下,谁家要是有对闹离婚的,家人在乡亲们面前就矮人三分,抬不起头来。
所以时竫刻意隐瞒着这件事。他知道,这件事始终会大白于天下,但是届时自己和江苑结了婚,妈妈知道也无碍,生米已然煮成熟饭,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时竫更大的忧虑是,如果把江苑生过病的事告知妈妈,那他和江苑的事,连想一下的可能都会没有了。所以,时竫打算一直瞒着妈妈。
江苑自己留在这里的时日不多,益发留恋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日后或许不会再有机会回来,这几日,江苑益发感觉似是濒临世界末日一般。她情绪不安,恋恋不舍,异常难过和失落,各种复杂心绪交杂。
她明白,离开这里后,或许再也找不到如此温暖的所在,再也没有让她将心安放的地方,再也不能和时妈妈像母女一样闲谈,再也不会遇到待她如此温柔周全的男子。
如果她是健全的,完美的,她也许会跑到时竫妈妈面前极力争取,也许会勇敢地面对时竫,不会这样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现在时妈妈虽然松了口风,但是自己实际情况她还不知晓。不敢想象,她知道了之后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如河东狮吼一般,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自己没良心?
倘若自己留下来,有朝一日,自己和时竫两人均发现,彼此并不合适,对方并不是彼此的良人,到那时,她该何去何从?她可是没有退路的人。
不敢想象!
留下来?不可能,现在自己有什么资格想这些?
她不愿辜负了这么好的男孩子,也不愿他遭遇痛苦不幸。唯有离开,只能离开,才是万全之策。
就让这份美好藏在心底,余生可以拥有这份温情的回忆,足矣!
离别总是伤感的,总会带着深沉的离愁别绪。但是雨过天晴后,这一点忧伤会渐渐化作云烟,随风而散,无影无踪。
离别之痛只是暂时的,生活还得按部就班地行进。时竫必会得到他应有的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江苑返身,轻轻抱住时竫,就放任自己,尽情地拥抱这个求而不得的人一次。
自此离别,就是天涯。以后他们便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如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
等到他霜染鬓发时,是否还会记的他生命里的这个过客?或许彼时,他早已记不起自己样子,关于自己的记忆,也已经模糊或者忘却。
或许,那时自己的枯骨已经不知葬于何处,那时候,是否能有幸品得一杯他的祭酒?
“忘掉一切,找个完美的姑娘,重新开始吧。”江苑的声音闷闷的从时竫胸前传出。她发自内心渴望时竫能够幸福,能够走一条顺路,不必选择荆棘密布的艰辛之路来走。
“什么完美不完美的,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我也有。我自身并不完美,怎么会要求身边的人完美无瑕,没有缺陷呢?何况在我心里,你始终是完美的。”时竫固执地说。
江苑没有再说什么,多说无益,离开后,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了。
时妈妈此时也是非常烦恼的。
前些日子,儿子不在家,一个行走江湖的算命先生途径此处,上门说是讨口水喝。歪打正着,时竫妈妈遂请算命先生给儿子算算姻缘。
算命先生五十开外,装模作样,闭着眼睛,掰着指头,口中念念有词,“五行八卦九州鼎,世人若知此种妙,人间祸福皆可知------四灵八卦相中逢,五行论其生死命,八卦颠倒正乾坤,可知六亲生死轮------”
念叨一番后,算命的装模作样挣开眼睛,瞄了一眼满脸期待的老妇人,慢条斯理地接着胡说:“你家儿子生来是个有福气的人,他生命的每一阶段都会有贵人相助。但是可惜的是,他的姻缘不顺,他不能娶南方来的女子,“南”既是“难”,所以娶了南方来的女子,就会诸事皆难,就会有劫难。“
听得时妈妈心惊胆战,惶惑不已。
这可怎么是好,儿子偏偏喜欢南方来的女孩子,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算命先生临走,没忘记索要费用,时竫妈也大方,给了他两张红票票。她的心思全在儿子身上,这点钱比起儿子的幸福,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为儿子的事发愁担心,有时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噩梦连连,不是梦到儿子遭难,就是梦到儿子不见了。
她本意要坚决反对江苑的,但是儿子态度坚决,自己一旁使劲翘边,儿子半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毫无办法。
她又想从江苑身上找突破口,可是江苑又是个特别好的女孩,自己刻薄的话很难出口。
时竫舅舅电话里的这一番话,也让她有所触动,与其现在就失去儿子,不如顺遂他意,由他去。
现在只有顺势而为,听天由命。唉,就看儿子的造化吧!幸福是你的,不幸,也是你命里该有的。
她暗自垂泪,天意不可违呀!
第二天一大早,江苑就准备离开了。
时妈妈很意外,自己虽然没有明确态度,但是也算是默认了他们。
江苑还是要走,就说大城市的姑娘留不住,她担心的事这么快就发生了,这让她多少有些生气。
“江老师,你和时竫的事,说到底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你三番五次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以后你和时竫在一起了,这日子怎么过?你总这么天南地北地跑,我怎么放下心让时竫和你在一起过日子?”
“时妈妈,我和时竫是不可能的,对不起。”江苑赧然。
时妈妈半天无语。说实话,她从内心还是没有百分百接纳江苑,只是为了迁就儿子才勉强同意的。现在看来,事情跟她预想的完全两样,看来是自己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呀。
须臾,她才叹口气说:“我看出来,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也是个好姑娘,或许你有自己的难处,或许你不像我家时竫喜欢你那样喜欢他,我不怪你。既然要走,就走得干净利索,让我家时竫趁早端了这份念想。”
江苑点了点头。
时竫知道江苑此次回去是要接受定时复检,所以无法阻拦。如果自己的脚能禁得住长途颠簸,就打算追随江苑而去,可以陪着她,一起去医院检查。
但是妈妈感冒症状依然存在,身体好像还没好利索,自己的脚连车都开不了,只能任江苑只身离开。
江苑还有些证件放在镇上时竫家里,离开时,顺便去一趟去取回来。
时竫陪着江苑一起来到镇上家里。刚刚坐定,舅舅的一壶开水还没烧开,时竫妈妈又打来电话,时竫接的。
时妈妈让他们赶紧回家。时竫没有忽略妈妈说了“你们”二字,他不敢确定,又问了一遍,“我们,我和江老师一起回?”
确认是肯定地回答后,时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江苑说:“妈妈让我们现在回家。”
“回家?”江苑也不明白了。
“我妈妈什么都没说,我也不了解是什么情况,估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不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去。”
“我,我要回去复查,你代我跟时妈妈说声抱歉,我就暂时不再回去了。”江苑也是奇怪莫名,刚刚出来还不到半天,又心急火燎地催他们回去,不知道时妈妈所为何事,是何用意。
时竫思忖,妈妈一定有什么紧急的事,否则她不会这么着急,她电话里的语调,有气无力的,“我有点不放心,不知道妈妈出了什么事。或者,你先跟我回去,看看情况,如果没什么变化的话,过几天我陪你一起回去复查。现在,我要先回林子里去,妈妈一个人待在荒郊野外,我不放心。你自己拿主意,是要跟我回山林,还是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