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四下看了看，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悲凉。
这儿除了火，血与尸体，再无别的东西了。
风兰亦看着这正在燃烧殆尽的山谷，面上露出一丝不忍。
从前，她无时不刻不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如今，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姬文缓缓闭上眼眸，为何只要是他到得地方，死亡总是如影随形。
为何他到得地方，到处都是尸体，遍地都是鲜血。
风兰抱着昏迷不醒的雪柔，驻足谷外，向谷内望去，此刻火势更凶，“走吧。”
风兰缓缓转过身，看着姬文，微蹙眉，“你没事吧？”
姬文一身黑衣上满是鲜血，神色苍白，他缓缓摇头，“先寻到人家才是。”
风兰看了看周遭，道：“绝命谷四周环山，往西翻过那山头，便是进了中原地界。”
姬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光闪烁，“我们往东走。”
风兰颇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东边倒是极为偏僻…我也不知那里…”
姬文摇头道：“若是不想招惹上麻烦，我还是往东走的好。”
朝廷在追杀他，若是回到中原，无异于告诉诸葛炎，他还活着。
他看了眼风兰，沉声道：“不过你们不必与我同路…”
他话未说完，风兰打断道：“她这样，你不会要让我这个弱女子单独照顾她吧？”
姬文默然，心中亦是放心不下。
风兰道：“往东便往东吧，那里听说是鬼城酆都所在，想来也蛮好玩的。”
姬文看了她一眼，只觉她自出谷以来好似变了个人一般，昔日那眉间的万千风情消减了许多，倒是多了几分孩子气。
这么一看，他似乎觉得这女子，也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成熟。
风兰看向他的眼珠，轻声一笑，“你在看什么？”
姬文道：“还是快些赶路吧。”
风兰道：“你不是会那御剑之术吗，再用一次不就好了。”
姬文摇头，却是没有说话。
风兰见他神色，想是他如今的身体不足以再施展御剑术，当下也不再询问，抢先一步往东边走去。
如同风兰所说，绝命谷四面环山，唯有一条河流从山中流入谷中。
姬文，风兰，雪柔三人要翻越这高耸入云的山峰，说来容易，实际走起来，可并不轻松。
幸而走了一会儿，雪柔悠悠醒来。
她身子倒是无恙，绝命谷一事听风兰说了个大概，她竟是眼眶泛红，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姬文劝慰了几句，她方才好些，但神色间总是有掩饰不住的伤感。
待到姬文问及她是否还记得之前的事，她却是神色恍惚，总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朝云。
姬文微皱眉，这个名字他曾在唐蝶施展的幻境中听过，应是唐蝶的前世恋人。
但这朝云早已死了，雪柔却一口咬定是这朝云从黑衣人手中救下了她，这其中的古怪，姬文一时也想不明白。
三人在山中走了约莫三日，期间雪柔凭借医术，在山间摘了些药草，敷在姬文左肩上。
他被谷玉所伤的左肩终于是能轻微活动。
也幸而这大山中野兽飞禽遍地都是，他们方才不至于饿肚子。
山间傍晚，姬文刚打了只野猪，放在火架上烤的金灿灿的。
风兰撕下一只猪腿，轻轻撕下一片肉来，放入口中，眉眼间闪过一丝莫名神色。
她看向姬文，笑了笑，“我说你武功不错，这烤野猪的本事，却是差得远了。”
姬文颇为尴尬，他望着摇曳的火焰，不由想到昔日从封闭古墓中逃出生天，那个鹅黄衣衫女子烤的一只野兔。
那味道，可是美极了。
想到崔小迎，他不由眉头微皱，她那个神秘莫测的蔡官人，总让姬文隐隐感到不安。
风兰与雪柔见他神色变幻，竟是对着篝火发起呆来。
雪柔轻声道：“林公子，你在想什么？”
姬文微惊，却听风兰媚笑道：“许是在想哪个女子吧！”
她说的倒也不错，姬文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风兰笑了笑，继而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姬文摇了摇头，他并未什么打算，他如今被全天下通缉，又能有什么打算。
风兰看向雪柔，“你呢。”
雪柔微一沉默，道：“我想去趟酆都。”
风兰道：“那我们可是同路。我正巧也想去那见见。”雪柔轻轻摇头，“听闻从酆都可以找到鬼界的入口，我想去试试。”
姬文与风兰均是一惊，姬文皱眉道：“凡人之躯入鬼界，恐怕…”
雪柔看向他，“我只有去了那里，才能见到那人吧。如你所说，他既早已死了，却能出现救下我，定是还没有投胎，他…一定有未了的心事吧…？”
姬文摇头道：“那也是前世…与你无关…”
雪柔道：“可他救了我。”
姬文再不言语，他想了想，鬼界…或许，在那里，他能见到娘，姐，巧儿…
他怦然心动，昔年他为见娘一面，听张雅所说，只要寻着忘川草，便可令魂灵现于人间。
因此他不惜违反村规，私自出村，四处寻找忘川草。
可待他入了清玄真人门下，方才知道，这忘川草只生在鬼界的忘川河边，凡间又怎会有呢？
后来年岁渐长，此事也终成空，但一直梗在他心中。
也许如今，他只是想再见她们一面，哪怕只是跟她们说句，“谢谢。”
姬文沉思片刻，抬头看向二人，“我也去。”
雪柔微施了一礼，“多谢公子。因我一己之事麻烦了。”
姬文道：“无妨。我亦有心愿未了。”
风兰道：“既是如此，我们得快些赶路了。”
翻过这座大山，三人沿着古道又走了一日，方才见着一破落村子。
之所以是破落，只因这儿人烟稀少，房屋破败不堪，似是久未有人来过了。
三人在村中找了一会儿，方才寻着一还算样的驿站，叫了些食物和水，围着一张木桌，坐了下来。
姬文缓缓捧起桌上的热茶，正要饮下，便听风兰道：“老板，你们这村中的人呢？”
这老板年逾五十，白发苍苍，面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他看向风兰，“三位是新来的吧？”
风兰道：“是啊，这村中为何人这么少。”
老板叹了口气，道：“三位不知，村中的壮丁都被朝廷征召了去。”
风兰奇道：“朝廷征兵征到这里来了？”
老板摇头道：“听说是皇帝要修建什么九龙台，许多地方的壮丁都被征了去。”
姬文缓缓放下手中茶杯，心中好不疑惑。
江南叛乱未平，宸渊兵锋直逼中原，这皇帝竟还有什么心思建九龙台？
莫非他真的昏庸到这个地步？
老板叹道：“听闻这次诸葛丞相竭力阻止，但皇帝似乎一意孤行，下了铁心一般，哎…”
姬文缓缓合上眼眸，这皇帝的一个念头，不知又要令天下多少人妻离子散…
不过这事太不寻常，他不由想到近日婆罗门与炼魂教的冲突，心中更是不安。
再往前想去，妖界与琼华派的冲突…
他隐隐皱眉，心中仿若在这些事中找到了一丝连线，似乎是暗中有一只大手，在操纵一切…
但到底是谁呢。
他微微摇头，再不去想这些，看了眼老板，道：“老板，你可知道这酆都？”
老板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客官想要去酆都？”
姬文颔首道：“若是老板知道，还望告知。”
老板缓缓道：“从这往东再走三日，便到了。不过我劝三位，还是莫要去的好。”
风兰道：“怎么？”
老板道：“那儿据说与鬼界相连，凡人若是沾上了那儿的鬼气，是会折寿的。我听说啊，酆都的人，多半活不过三十…更有先天夭折的…”
雪柔掩唇道：“怎会如此…”
老板摇头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而且听说那儿还有鬼差，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总之…这酆都，乱的很…”
姬文皱眉，“鬼差？”
老板道：“就是来往鬼界与人间的人，他们为死去的人办事，在凡间没有人敢得罪的。”
姬文眉头皱的更深了，凡人之躯来往于鬼界与人间，这些鬼差莫非有什么法子？
雪柔见他眉头紧锁，似有心事，不由道：“公子，你怎么了？”
姬文道：“没什么，在这儿歇息一晚，明日便启程吧。”
深夜，姬文兀自站立在驿站外，仰首望天，剑眉紧锁。
“林公子。”
雪柔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姬文回身望去，道：“姑娘还没睡。”
雪柔笑了笑，“你不也是。”
她看向姬文，道：“一路走来，公子似有心事？”
姬文摇头道：“兴许是自己太过杞人忧天。”
雪柔道：“世上要是多些如公子这般杞人忧天的人，那该会好很多吧…”
姬文微微一惊，又听雪柔道：“我…看见村中挂的通缉告示了…”
姬文心头微动，只听她缓缓道：“你不姓林吧？”
他深吸口气，终是不再隐瞒，“在下姓张，单名一个羽字。”
雪柔颔首道：“果然是你。”
姬文默然半晌，道：“隐瞒姓名，只是不想多生事故，还望姑娘见谅。”
雪柔道：“见什么谅，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
姬文道：“如若是唐蝶一事，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雪柔抿唇不语，过了半晌，才缓缓道：“她…放下了吗？”
姬文为之一怔，想起那丝阴灵散去之时的神情，“不知道…”
他复又看向雪柔，道：“无论唐蝶放下与否，雪柔都必须放下。”
雪柔听他言语，似乎含有深意，细细品味，温婉笑道：“谢谢公子…”
姬文道：“深夜露重，姑娘若是无事，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雪柔颔首，“公子也早些歇息为好。”
雪柔走进驿站内，却见风兰一双水媚眼睛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雪柔看向她，道：“你笑什么？”
风兰打了个哈欠，掩唇道：“只是好奇，这男的不睡是因为有心事，这女的不睡却是为何？”
雪柔微微摇头，“你想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