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用国语简单的说了一下刚才众人想的借口,没想到竟然与陆林刚才对安德烈团长说的理由一样,都是救援队来找人的故事。安德烈团长只是对两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又和陆林聊了起来。片刻后两个人才发现,原来气氛并没有想他们想像的那么紧张。
经常行走于大海、冰原、沙漠这些人迹罕至的绝境的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一般都有救人的习惯。一来,面对这样的绝境见死不救,遇难者多半必死无疑;二来,他们也希望所有人都能遵守这条规矩,因为他们也不能肯定,是否有一天被施救者就是他们自己。
安德烈团长原则上愿意带上他们,但两个年青人却不愿意带上一具尸体,这才半天都没有达成共识。但落在这两个商人眼里,对方颇有点分唱红脸白脸的味道。萧卓直接提出给钱,把众人带出这片森林付一万美元,尸体另给两万美元,而且尸体不用放进车里,装进木箱跟他们的道具一起绑在车顶就好。但现在众人身上没钱,到达有人的地方再付。
三万美元的高价让两个年青人心动了,折合卢布相当于数十万,比他们全家人辛苦的一场演出挣的还多。虽然现在众人拿不出一分钱,但两个人身上的气场,特别是萧卓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颐指气使,却又让人觉得就该是这样的骄傲态度,让他们非常信服,那绝对是管过很多人见过大场面才能磨练出来的。倒是老安德烈团长似乎不太喜欢萧卓的态度。
谈妥一切,陆林把其他人都招呼了下来,一老两少依然是那副板着面孔的样子,直到看到雪儿和罗瑞养的老只大金雕,他们才很难得的露出了笑脸,一副非常羡慕的样子。总算找到了共同语言,气氛也松弛了很多。周欣悄悄问萧卓,为什么这几个人都喜欢板着脸?萧卓说,俄罗斯人有句谚语:无端发笑是傻瓜。这本来就是个不爱笑的民族,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好客。
正说着,最前面那辆圆滚滚的小面包车的拉门开了,呼啦啦竟然下来了十多个人。
众人都看傻了,怎么也没想到一辆面包车能挤下这么多人,下来的多是女子,有三四十岁的妇人,有一二十岁的少女,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漂亮的像两只洋娃娃。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都是安德烈团长的女儿、儿媳、孙子孙女。男人们都在开车,女人们能挤的都挤到了前面的面包车里,现在她们要坐回卡车里去了,给肯出大价钱打车的vip们腾地方。
女眷们好奇的打量着这群中国人,周欣等人也在打量着她们。两个小孩子长的太可爱了,几个女孩忍不住上去调戏一番,简单的举动让大家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一行人坐进了面包车,虽然有点挤,但重新投入现代文明怀抱的感觉让人非常舒服,已经很破旧的座椅现在坐上去都觉得它是那么柔软。
马戏团的车队还要多停一会,一个中年妇女从搭起蓬子那辆车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咖啡壶和两个大茶缸,来到面包车前递给了他们,示意让大家轮流喝点热乎的。陆林项昊和那两个年轻人在忙着把尸体装箱,打好包放上车顶。
“安德烈爷爷,你们的马戏团怎么会来到这里呢?”坐在车里的周欣喝了口热咖啡问道。聊天过程中,他们发现安德烈其实是个很健谈的老人,不过由于语言不通,一切都只能由萧卓翻译了。
“我们每年要做一次莫斯科的全境的循回演出,开着我们的大篷车,从圣彼得堡附近的村庄一直到雅库茨克。从北面的路线来,从南面的路线回去,每年把俄罗斯走一圈。不过这里我们也是第一次来,在雅库茨克演出的时候,一个上扬斯克的人找到了我们,付了笔钱让我们去一趟,那个一千多人的小镇,什么娱乐项目都没有。演完了,才从那边来到这里。”安德烈团长说道。
“西伯利亚东部不是人很少吗?挣不到什么钱吧?”萧卓问道。
“就因为挣不到什么钱,所以马戏团来得少,这样才有市场,特别是圣诞节前后的一段时间。如果是在圣彼得堡,上座率能达到两成就不错了。”坐在驾驶席上的那个叫艾伦的中年人说道,他是安德烈团长的大儿子。
“圣诞节?已经过完了吧?”洛雨说道。
“没有,还早着呢。”艾伦回答。
“哎?难道咱们记错日期了?”洛雨自言自语。
“安德烈爷爷,这是你吗?真帅!”周欣指着贴在车顶的照片说道。这些汽车就是马戏团的半个家,面包车里贴了不少照片。周欣指的那张黑白照片,是舞台上一个很帅气的年青人搂着一头狮子。
“是我,那是我年青的时候。”老安德烈难得笑了笑说道。
“苏联大马戏团?!”洛雨指着那张照片背景里的横幅念道,“您是苏联大马戏团的?”
“过去是,现在不是了。”
“什么苏联大马戏团?”周欣问道。
洛雨解释道:“俄罗斯有三大传统表演项目:芭蕾舞、歌剧、马戏。苏联大马戏团,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表演水平最高的马戏团体。从18世纪起,每一位沙皇都有专署的皇家马戏团,其中的表演者大多是以家族为单位,把马戏、驯兽等节目当做家族的终身事业,代代相传。后来,几个当时最顶尖的马戏家族在莫斯科组成了‘莫斯科马戏团’。十月革命后,列宁签署命令,全国的各级马戏团都要归于苏联马戏团旗下。不过真正意义上的‘苏联马戏团’,就是再次融合了很多个马戏家族后的‘莫斯科马戏团’。上世纪五十年代,还做为第一批造访中国的苏联文艺工作者,来给主席表演过。基本上能进莫斯科马戏团的,都是顶尖的马戏世家才对,怎么……”
洛雨话没说完,不过大家也明白,她是想问这个安德烈团长怎么混得这么惨。
“你也来过中国演出吗?整个马戏团全都是家人?你们不会一直流浪在路上吧?”萧卓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五十年代我还小,做为替补来过中国,但没能上台。不过,前两年我还刚去北京旅游过。”安德烈一个个的回答着问题,“是一家人,马戏是要从小开始训练的。我被踢出苏联马戏团的时候,我的团队只有妻子和我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哈哈,我们已经有一大家子人了。刚才那两个最小的,就是我最小的孙子和外孙女,阿廖沙和艾琳娜。”老安德烈说到这里似乎很自豪。
“当然不会一直流浪在路上,我们的家在圣彼德堡郊外,每年的演出季结束,全家人至少要歇三四个月。休息、训练,或者去旅游。”他的大儿子补充道。
“那您是怎么离开苏联马戏团的?因为苏联解体吗?”洛雨问道。
“不,在那之前。这要感谢那该死的克格勃和苏维埃!”安德烈嘲讽的说道。
“马戏团里也有克格勃的事?”萧卓好奇道。
安德烈回忆道:“82年,苏联发生了钻石走私案,涉案者有团长、女驯兽师、美工,全都被克格勃带走了。我们一些老团员早就看不惯团长的官僚作风了,他没少贪,在案发以后我们就向克格勃举报了一些情况。这是当时的一件大案,共和国功勋演员费多罗娃在家中遇害,珠宝被洗劫,案情牵出了走私钻石的黑手党,还有很多文艺界的人。最后,幕后主使者竟然牵涉到了勃列日涅夫的儿子和女儿,我们这些举报过此事的无名小卒,就被克格勃带走了。”
“勃列日涅夫是苏联当时的主席,他执政期间,是苏联最腐败的一段日子。其间腐化和裙带风盛行,高层彻底成了特权阶层。他曾有句经典名言:‘靠工资谁也活不了’,在其这种暗示的影响下,腐败像病毒一样扩散,为日后苏联布尔什维克的瓦解埋下了祸根。”洛雨在旁边解释道。
“那后来呢?”周欣在旁边问道,不过其他几个人好像都已经猜到结局了。
安德烈回答道:“后来?主持审理此案的克格勃第一副主席是勃列日涅夫的连襟,因为这个案子,连他也不明不白的死了。再之后,一切都不了了之,我们被放了出来,但也被踢出了马戏团。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过,也没有说过谎。他们的斗争跟我们这些小人物一点关系都没有,可就因为多说了两句话,这些混蛋不但毒打了我,还断了我们一家人的生路。”
“这个我听过,费多罗娃珠宝案是当时的一件大案,至今还是个未破的悬案。”萧卓说道,“主审的克格勃副主席茨维贡也在调查过程中自杀了,不过据说当时疑点很多,官方说是自杀,但坊间流传着很多不同说法。大叔,知足吧,遇到这种事你都能从克格勃手里囫囵着出来,只是被开除,已经很幸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