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为了避嫌,时竫和舅舅两人都住在耳房里,江苑一人享受正房。
耳房有两间可住人,舅舅平时不愿意住在空荡荡的正房里,宁愿寄身在狭小的耳房里。客房虽小,也是东西齐备,什么生活用品都不缺。这个家虽然平时鲜有人住,但时竫舅舅经常给房间通风,所以并不会有霉味和潮湿之气。
时竫家并不像小镇其他人家,冬天要囤积成垛的木柴,燃大堆大堆的木柴烧暖炕取暖。近几年,当地山林保护措施得力,取柴不易,年轻的居民也渐渐由烧木柴取暖,改成燃煤炭或者干脆用空调,只有上点岁数的人,才依然保持着木柴取暖过冬的习惯。
时家给每个房间配备了空调,就靠这几个空调度过寒冷的冬天。
舅舅说装空调是时竫的主意,自己和时竫妈妈还是喜欢用木材取暖。
不过江苑还是注意到堂屋后墙上有一个大的壁炉,时竫说,天气最冷时也会点起壁炉,墙壁是夹层的,壁炉散发的热气,沿着夹层的烟囱向外排散,屋内就像春天一般的温暖。
现在天气马上要进到寒露了,天气已经转冷。南方还是二十度左右的天气,这里遭遇寒潮降温时,竟然会降到零度以下,可舅舅过日子节省,空调、壁炉都未曾动过。
江苑笑着对时竫说:“冬天要是停电了,一个鳏寡老人住在这里,无电的话,岂不要冻坏。”
一语成谶,要是江苑知道自己断电的预测如此灵验,打死也不说这样的话。
“这里几乎从来不停电的。”时竫说。
江苑心想事情总有个万一,时竫和时妈妈并不住这里,停不停电也没什么要紧。
可是现在不同了,舅舅搬来这里,就要考虑到万一的状况。
时竫帮江苑从衣橱里拉出棉被,细心的帮她铺好。又拿了一双男士的棉拖给她,“将就着穿吧,我这里没有女士穿的,明天给你去街上买一双。”
江苑连说,没事,不用买,估计也穿不了几天的,再买一双浪费。
时竫对她的言下之意心知肚明,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说:“买了,不穿就留着,总会用得上的。”语气很是笃定。
江苑不置可否,随他去吧。
晚上,时竫和舅舅温了点时妈妈酿的野果酒,爷俩对喝。
江苑饭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会儿电视,感觉脚有些冷,就关了电视,上床盖上了被子,而时竫还在和他舅舅聊着。
江苑钻进被窝,竟然是暖暖的,不知何时,时竫给她加了电热毯,一进被子就感觉到舒适的暖意。
她睡不着,睁着眼睛,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风声。
外面风紧,呼呼有声。这里的冬天来得真早,在寒冷的夜里,独自在异乡,静听着窗外的风雨之声,品味着生活的甘苦,于迷蒙中渐渐睡去。
半夜时分,江苑被冻醒,明明开着电热毯和空调,可是不知道为何还是很冷。她手脚都冰冰凉,感觉连被子都是冰冷的。
她伸手开灯,竟然没有预期的亮光,江苑悲哀地意识到,停电了。
刚想起身,就听到敲门声,不用想也知道是时竫。
未等到江苑应声,时竫就推门进来。
他一只手拿只老式手电筒,另一胳膊下夹了床棉被。他动作困难地走进来,见江苑醒着,时竫把棉被展开给她盖上,掖紧。一会儿,又拿来一个暖手袋塞到她怀里。时竫拿来的棉被还温热着,时竫说这是自己正盖着的,怕她夜里冷,拿过来给她。
“停电了,先忍耐一下,天亮了,我和舅舅把壁炉燃起来,就不会这么冷了!”时竫的脸隐在黑暗里。
给她铺盖被子的时候,时竫的手无意中触到她冰冷的脚,不由分说,坐下来,把江苑的脚揣在怀里。
江苑大惊,死命往回收自己的脚。
时竫用了点力气,按住她的脚,“别动!”他命令道。
江苑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渐渐停止了往回抽的动作,任由时竫抱着。
“你也盖上点被子,太冷了,再说,你的腿还没好利索呢。”江苑小声说道。
时竫无声点头,在这暗夜里,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江苑才想起来问:“你的腿怎么弄伤的?”
“有回上山,注意力不集中,不小心滚下斜坡,胫骨轻微骨裂。”时竫的口气像是无所谓地说。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也不知道整天瞎想什么?这下,连车都不方便开了吧?”江苑嗔怪道。
江苑不明白,时妈妈那么心疼儿子,怎么儿子受了伤,还要儿子开车出来买东西。她不知道的是,时妈妈死活不让儿子开车,可是时竫抱着渺茫的希望,执意要开,他想到镇上走走,或许可以碰见江苑。虽然他自己也不确定,江苑是否还在镇子里。
“我当时正胡思乱想,到你家和钟伟那里都没找到你,我妈说我整天魂不守舍,像只丧家犬。我觉得做什么都没劲。我妈说你把我的魂带走了。”时竫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在自己腿上。
“时竫,总觉的你老实,你也学会跟我用苦肉计了。”江苑不看他。
“如果苦肉计真的管用,我倒觉得伤得值。”时竫黑暗中的眼睛像星光闪烁。
江苑的脚似冰块一样凉,她的脚和时竫腹部的肌肤隔着一层薄薄的线衣,饶是这样,时竫身上的热量传导到她的脚上,异常的热度,仿佛要把她蒸腾融化了。
这种暖意,直接沁到江苑的心里,给了她慰藉和力量,似乎足以温暖自己的一生。
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深夜里,两个人在黑暗中对坐着。在时竫看来,江苑不再遥远和陌生。她始终是自己难以逃脱的劫,可是自己很庆幸,也心甘情愿。江苑外而温柔得体,内核善良坚韧,当然还有她美丽的外貌,无论生命给了她什么,她都是笑着的,这些都是令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
两人的情绪就像是慢慢煨着的粥,香甜温暖持久。
江苑有一刹那间的动摇,有抛弃一切桎梏,不管不顾的疯狂念头飞速闪过,有想放弃挣扎的冲动,但是这种念头似流星,在脑际一闪而过,又快速陨落。
她脑子里的理智占据了上风,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她也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
那个念头只是一瞬间,如白驹过隙。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坐在黑暗中,呼吸相闻。
时竫的心跳声清晰传来,就像是催人前行的鼓声,让人情难自禁地跟着躁动,莫名难堪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流淌。
必须要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这无声的气流像是催化剂,很容易摧垮人的意志,也像是酵母,让人心底隐秘丑陋的念头,无限膨胀。
江苑想起白天自己说过的话,“你不是说不会停电么,怎么就停电了?”江苑揶揄道。
“今夜刮大风,下雪了,足有三十公分,大雪压垮了线路,电业公司把电暂时停了。”时竫也无奈,千年难遇,偏偏是今晚,老天爷有时候可真会跟人开玩笑。
“你看,我还真是乌鸦嘴。”江苑叹道,谁知道白天自己一句无心的话竟然变成了现实,好事不灵验,坏事一测一个准。
时竫轻笑出声:“你预测得那么准,快预测看看什么时候来电。”笑声减弱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反正睡不着,两人索性不睡,拥被交谈。
即使那么黑得夜里,江苑却能看到时竫说话时发亮的眼睛。
江苑不知道自己再次睡去什么时候。
醒来的时候,时竫已经不见了,自己身上盖了两床被子,脚一蹬热乎乎的,爬到床另一头,掏出来才知是依然有余温的暖水袋。江苑把热水袋抱在怀里,像是拥着一颗火热的心。
被窝里真的很暖,很舒适,江苑慵懒得都不想起床了。
“别赖床了,快起来看,外面下雪了。”时竫在窗外敲窗子叫她。
江苑撩起窗帘看外面,一片亮光光,铺天盖地。
下雪了,江苑很兴奋,赶紧起来穿衣服,却见昨天穿的外套不见了,一件大红长款的羽绒服放在手边的椅子上,不知道是谁的衣服。
她狐疑地拿在手里端详,发现衣服还是崭新的,衣服上的标签还没来得及剪去,应该是细心地时竫帮她准备的。
她心里又是一暖,时竫这家伙,总会让人有意外之喜。
江苑起身穿上它,很合身,颜色也很衬她,穿在身上说不出的贴合。
江苑暗想,再这样养尊处优下去,自己都有些不舍得离开时竫了。
时竫和舅舅已经把壁炉点燃了,屋子里温暖如春。
江苑身着红色的羽绒服,推开房门,漫天雪白迎面而来。院子里,屋脊上,全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整个大地银装素裹,整个世界都是白的,干净的。
时竫拿了把大铁锹正在铲雪,他只穿了件橙红色条纹的毛线衣,干得正起劲,不停挥动手中的铁铲,头上似乎蒸腾着热气,腿上的伤也阻挡不了他的朝气。
雪光映照下,年轻的他熠熠生辉,阳光帅气。
时竫心情似乎也不错。唯一不协调的是他受伤的腿,独脚站立,走路时一蹦一蹦的,看得江苑胆战心惊。
她跑上去,欲夺下他的工具。
时竫笑着推开她,“没事的。”回头见她身上穿着自己早就给她买好的羽绒服,眼睛豁然一亮,随即粲然一笑。
他继续挥动铁铲,呼出的热气凝结在眉毛上睫毛上。
见江苑想要进屋,忙扔下手中的工具蹦过来,“冷吗?”
“还好。”江苑扶住摇摇欲坠的他,生怕他滑倒在雪地上。
“吃完早饭,我带你去湖边看雪景,穿得暖和点。”时竫说。
“我今天……”江苑想说,今天要去订票。
“刚刚知道消息,大雪覆盖,道路不通,你暂时走不了。”时竫打断她,她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
“走不了?”江苑将信将疑。
“是呀,我的车子也开不出去,等雪化化再说吧。”时竫说。
“镇上不是有公交车么?”江苑刚刚才知,镇上每天有两班车直达呼市。
“这种天气,这种路况,班车早就停运了。”
“就是能开出去,你的腿允许你开车吗?”江苑知道走不了,干脆好好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既来之则安之吧,
“那就去看雪景吧。”
“你答应不走了?那我们去看雪景!”时竫眼睛亮晶晶的,高兴地像是得到了承诺。
时竫不知从哪里给江苑弄了顶帽子,帽子大大的,是用动物毛皮做的,一看就是男式的。
时竫笑称是自己上高中时戴过的,虽然看上去敝旧了,摸上去,依然感觉很暖和。
他把帽子给江苑扣在头上。
江苑的脸巴掌般小,带上帽子,脸一下子都埋在帽子里,整个头几乎都不见了,时竫笑得白白的八颗牙都露出来。
江苑任他笑,心想,暖和就行了,也不顾什么形象了。时竫又找来自己大的皮手套和棉护膝,给她套上。
武装完毕,江苑霎时变成了《林海雪原》中座山雕旗下一个小喽啰,这又引来时竫的大笑不止。
江苑自小在南方长大,对这里的天气异常敏感,可是看时竫穿着合体,一副不怕冷的样子,真觉得惭愧。
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朝着湖边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