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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2016-10-08发布 8369字

基本上,没人想得到马平志会和陈菲儿分手,最起码想不到会那么快分手,这段曾被F大所有人看好的恋情只维持了短短十个月,虽然这十个月内他们爱得很精彩,但十个月后的他们和将世界上所有的陌生人一样,相逢时无言,分手后遗忘,老死不相往来。

直到现在,关于马平志和陈菲儿分手的版本在F大还流传甚广,有人说马平志压根就是一花心大萝卜,说白了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人说自己会一辈子好好爱一个女人简直放屁,谁都知道就在毕业前两个月,这个臭流氓勾搭上一个18岁的美少女,所以毫不犹豫将人老珠黄的陈菲儿无情抛弃。可也有人说真正的坏人其实是陈菲儿,因为她是一个外表纯情内心淫荡的妓女,她一直背着马平志和其他男人有着肉体交易,毕业前她在一个地产大亨的车里和该老板云雨大战时被马平志逮了现行,所以才酿成分手的结局。还有人说其实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在一起只是玩游戏,马平志享受陈菲儿的姿色,陈菲儿享受马平志的金钱。毕业了要分手,天亮了说晚安,就这么简单,根本不值一提。

作为俩人最好的朋友,苏杨,知道上述说法只是脆弱的假相。这个世界上有人分手是因为男盗女娼,有人分手是因为时空太长,有人分手是因为七年之痒,也有人分手是因为坚持理想。毕业即将来临,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细细打算,无数个爱情悲剧就在这时开始轰然酝酿,马平志和陈菲儿分手的真相只因为他们都太有主张,他们要么臣服对方,要么只能天各一方。

陈菲儿说毕业后自己要出国继续深造,到澳洲或者美国。陈菲儿说只有走出去才能体味人生美好。陈菲儿对自己这个观点深信不疑,她说虽然出国需要很多钞票,但只要能出去,什么都可以放弃,哪怕是爱情。

关于未来,马平志从没想太多,无论如何,生活总要继续,快乐也好,悲伤也好,一切都是那么不确定,所以他懒得思考毕业后的人生轨迹,车到山前必有路永远是他信奉的真理。他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作为他的女人——陈菲儿的人生应该由他来决定,他让她向东她就要向东,他让她向西她只能向西,出国更是需要得到他的同意,这其实是狗屁不通的逻辑,可马平志却认为是真理,或许他的家族祖祖辈辈都是男权主义,女人只是名义上的伴侣,实质上的奴隶,所以马平志想当然认为陈菲儿的未来在他手中,他要干什么陈菲儿只能服从。对于陈菲儿的出国梦,马平志觉得不但幼稚而且荒谬,在他眼中没有一个城市比上海美丽,没有一个国家比中国还神奇,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离开这个充满诱惑的地方?他更不明白如果陈菲儿真的离开上海,他们的爱该如何继续,还会不会继续?

为了毕业后到底出不出国,陈菲儿已记不清和马平志吵了多少次架,吵到最后,所有的理由都变得苍白无力,只剩下一味的指责,陈菲儿指责马平志阻碍她人生的发展方向,马平志指责陈菲儿辜负他的良苦用心,俩人都显得那么受伤,并不约而同将分手作为威迫对方的惟一武器。作为马平志和陈菲儿分手的最后场景,苏杨依然记得无比清晰,就在一条他们走了无数遍的林荫大道,当事双方在那里完成最后一场争吵,而苏杨只是站在一旁观战,仔细思考。

和前面N次一样,争吵并没有达成任何妥协,具体细节都可忽略,他们时而抱头痛哭,时而奋力抽打对方脸庞,争吵到最后,马平志突然恢复绅士风度,面露微笑,他心如刀割,却睁眼看天,他对他深爱却又把他深深伤害的女孩说:“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所有山盟海誓到最后只剩下这样一句平淡无奇的话语。苏杨静静看着这两个已经发疯的男女,他们是最相爱的恋人,也是最伤害的敌人。这一切很不真实,让人感觉像在看一场爱情电影。仿佛就在昨天,他们才开始恋爱,陈菲儿嘻嘻哈哈说自己终于找到了真爱,马平志紧紧搂住这个女孩,在她耳边说我们一辈子不要分开,可才过了短短十个月,所有的诺言就烟消云散,不再回来。

苏杨想如果把四年的故事串联起来重新回顾,用恍然如梦形容毫不为过。张胜利还是天天堵在郝敏宿舍楼下,说要问个明白,然后每晚醉得一塌糊涂,他说只有醉了心才不会痛,醉了他才依然还有梦。李庄明仍然管家似地天天围着张楚红转,像一个刚刚吃到糖果的幸福小孩,谁要在他面前说一句张楚红的坏话,他就像疯子一样和别人打架,可有天夜里这个幸福的孩子却扑到苏杨怀里哭得地动山摇,他嘴里不停地唠叨,他说他好恨,恨什么,却无人知道。苏杨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这一切,为什么马平志和陈菲儿会这么固执,爱情又不是战争,恋人又不是敌人,让一让又何妨?投降又何妨?为什么一定要拼个你死我伤,为什么一定要闹得天各一方?

苏杨突然想到了白晶晶,想到了自己和白晶晶间的矛盾其实更严重。想到这点苏杨不寒而栗,他们的明天会怎样?会不会一样是悲剧收场?到时候自己是痛苦地哭?还是傻傻地笑,是假装坚强,还是彻底绝望?

2000年6月苏杨从F大光荣毕业,一个绽放了四年的美丽泡沫正式结束,另一个更加美丽的泡沫逐渐成形,从此他的生活别有一番风景,只是辩不清是喜还是忧,看不清是罪还是孽,犹如史前的蛮荒人,在面对另一个世界时或欢呼雀跃或泪流满面。

面对未来,很多毕业生都坚信人生会更加美好。因为他们满腹经纶,子弹上膛,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只要稍稍努力就可以赚取很多钞票,他们无须投机倒把也能出人头地,所以他们欢呼雀跃,站在学生边缘,一边自豪万分地和过去说bye-bye,一边对充满希望的未来哈哈大笑。

相比其他同学的兴高采烈,苏杨总保持着别人无法理解的平静,一如往常地去图书馆看书,到食堂吃饭,晚上和白晶晶散步,一副安静祥和的模样。苏杨几乎拒绝所有同学的吃散伙饭的邀请,拒绝在精美的毕业纪念册上留言,甚至拒绝在校门口合影留念,哪怕是他大学四年里玩得最好的兄弟,他总是用种洞悉天地的口吻对所有依依不舍的人说:“尘归尘,土归土,走的走,留的留。”沧桑得像一个濒临死亡的老道。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冷漠,包括白晶晶,不过她还是在苏杨平缓的眉头发现了一丝忧愁,她发现这个人总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走着F大所有大路小道,看每一处不起眼的花花草草眼里噙满泪水。后来白晶晶分析,认为苏杨之所以会拒绝别人只是因为他在拒绝毕业,更是在拒绝社会,其实他比所有人都舍不得分离,哪怕是那些曾被他凝视过的花花草草,他的心比谁都柔弱。

马平志和苏杨一样毕业前没找工作,他想自己开公司,对他而言,每个月为了两三千人民币朝九晚五上班简直是糟蹋青春。2000年上海市政府开始鼓励大学生创业,不但有若干优惠条件而且三年不缴税。别人开公司最愁没钱投资,马平志最不愁的就是钱,他的富爸爸一看儿子如此胸怀大志,甩手就给100万作前期运营资金,要是经营不善亏了,就当缴学费。8月底马平志的咨询公司在五角场一幢写字楼里轰轰烈烈开张营业,不管什么行业什么产品,他都负责提供咨询和策划方案,反正没有他不能做的业务。马平志说自己根本不懂什么咨询,更不要说策划,但他知道这行来钱快,有“钱”途。他会吹,更会骗,骗不到大不了逃跑,所以,他相信自己肯定能成功。开业第一天马平志在上海著名声色犬马场所“天上人间”请苏杨吃饭,同去的还有她新招的秘书方小英,酒桌上马老板挥斥方酋,指点江山,大声点评中国经济华尔街股市道琼斯指数,皆如数家珍,说得唾沫四溅、日月无光,方小英不失时机递上根“三五”,然后娇滴滴地说:“老板,请抽烟!”

苏杨边听边点头,并真心祝福他早日成功。讨论完经济后,俩人又畅想了会儿未来,对于未来,苏杨很悲观,马平志却很乐观,找不到共同语言,因此气氛有点尴尬,幸好有方小英在一旁恰到好处的发骚,不断往马老板嘴里夹菜,劝俩人喝酒,还接二连三讲黄色笑话逗乐,多少活跃了现场气氛。

几瓶啤酒下肚,苏杨的思维慢慢活跃起来,苏杨头一歪,白眼球一翻,对着马平志幽幽说:“陈菲儿……陈菲儿出国了。”

马平志愣了一下,眼圈立即红了起来,缓缓放下放下手中酒杯,满脸黯然神伤,继而又扬头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怨恨地说:“还提她干什么?我都忘记了!”

“我都忘记了!”赌徒张胜利压根没打算在上海找工作,这个城市留给他太多伤心回忆,一毕业他就收拾行囊回老家继承他父亲如日中天的事业去了,在火车站他对苏杨等一帮送他的兄弟很是轻松地说:“我已记不得郝敏是谁,我只记得这四年麻将打得很爽,兄弟,我会想你们的。”

那是一趟傍晚六点的火车,列车在如血残阳下长鸣一声,朝北方奔去。据那趟车的列车员回忆,车上有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整整哭了一路,无论谁劝都无济于事,没人知道他这么伤心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兄弟,是为了遗忘还是为了告别。

“我无法忘记,也不想忘记!”已考上本校新闻传播研究生的李庄明毕业前学会了抽烟,每个黎明或黄昏,他都躺在那张睡了四年的木板床上,看着进进出出的同学,间或对其中某人淡然微笑一下,然后继续保持他阴冷的姿态。谁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思考什么,他是那么孤僻,还有点忧郁,躲在黑暗中一根又一根抽着四块钱一包的中南海香烟,一直抽到烟屁股冒火才甩手扔掉,暗红的烟火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消失不见,从璀璨到消亡只耗时零点几秒。苏杨曾坐在李庄明床上和他聊过很多次,具体内容已全部忘记,惟一清晰记得的是李庄明说,他怎么也忘不了张楚红,李庄明靠在墙上,一张腐朽的报纸垂在他瘦骨嶙峋,裸露的胸上,李庄明双目空洞地说张楚红已经回北京了,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他无法再和她相爱。“没错,她是人尽可夫,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臭婊子,可是,我还是那么爱她,这是事实,我们不应该忘记事实,否则就是背叛。”

“苏杨,你知道真爱一个人却又无法好好去爱有多痛苦吗?”李庄明目光炯炯,然后不等苏杨回答又摇摇头,喃喃自语:“你不会明白的,你怎么会明白呢?你是那么幸福。”

或许苏杨真的不明白,因为那时他还和白晶晶深深相爱着,他们坚不可摧的爱情让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他们会携手到老。可事实上苏杨比谁都明白那种心痛的感觉,因为十年前那个夜,当一个叫陈小红的女人离开他时,他已经很清楚爱一个人到底有多痛苦了。

毕业时,石涛抱着苏杨哭了好几场,哭得苏杨很是莫名其妙,心想我又不是死掉了你干吗哭得这么伤心啊?难道这厮暗恋自己?石涛痛哭流涕地说这几年若非有苏杨的存在,以他一米六的身材决计活不出现在的精彩,所以流点眼泪表明心迹实属正常。石涛运气不错,顺利落户上海,在一家娱乐周刊做记者,光荣地成为一名狗仔,每月能赚四千大洋,外加红包若干。刘义军回了福建,带上了他90公斤的女友,他们决定年底就结婚,他们的爱情犹如一面迎风飘荡的黄手帕,是那样璀璨夺目。其他同学留沪的留沪,回家的回家,四年风华烟云,仿佛留下了很多痕迹,又仿佛春梦一场,转眼灰飞烟灭,什么都没留下。

F大规定7月中旬,所有的毕业生必须离校。苏杨最后一个离开宿舍,走前将宿舍仔细打扫了一遍,所有家具在他的精心照顾下变得一尘不染,做完这一切后,苏杨叫来上海大众的物流车,将四年积攒下的大小行李搬上车。车快开出学校大门时苏杨突然让司机先不要忙着出去,在学校再转一圈。那个师傅开了十几年的车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怪人,抱怨了一句后只得照做。F大面积不小,大路小道都绕上一遍又花了半个多小时,苏杨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头伸到窗外贪婪地看着眼前一草一木,一楼一桥,眼中无限伤感。最后车子驶出大门时苏杨将眼睛紧紧闭上,等再睁开眼时世界已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仿佛很熟悉,仿佛很陌生。

关于毕业后的生活方向,苏杨曾作过以下畅想:“我会到处流浪,去海南,去西藏,去雅鲁藏布江,去柴达木盆地,看滚滚黄沙,被那些城市里没有的景象感动得泪流满面。那才是真实的人生,如果不去经历,而是一味呆在冰冷的钢筋森林,简直苟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上海,或许永远都不再回来,而是在哪个穷山沟里做一名幸福的小学教师,教那些还没有被污染的孩子们语文和历史,告诉他们我们的中华民族是多么神奇,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是多么伟大,告诉他们要爱国,长大了建设我们可爱的国家……哇!想想都很美丽。还有,流浪时我身上不会带钱,一分钱都不带,我不怕挨饿,更不怕穷,因为大风会把钱吹来的。”

白晶晶愤怒打断苏杨,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子,大风凭什么把钱吹给你?你就知道成天胡说八道,一天到晚做白日梦,脑子进水了,做人要踏实点,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我知道你有理想,可理想也要建立在现实基础上,否则就是梦想,你的那些理想上学时说说还可以,到了社会再做梦就是白痴。我毕业后肯定要到外企工作,最好能够做老板秘书,这样可以直接进入上流社会。你根本不知道上海那些有钱人的生活是怎样快乐,每个人都说上海好,国际化大都市,繁荣、现代、时尚,个个说得头头是道,可具体好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纸醉金迷的场所不是每个人都消费得起的,奔驰不是每个人都能开的,宝马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坐的,一掷千金不是每个人都潇洒得出的,很多上海人劳累了一辈子都没有走出石库门,很多外地人奋斗了一生还要睡棚户区,每天早上蓬头垢面地到公厕倒马桶,这种生活能幸福吗?这种生活的人能够真正读懂上海吗?没有钱,就没资格在这个城市生存,没有钱,就没有资格去畅想美好,没有钱就没资格对未来说东道西,流浪只是一种虚伪的借口,只是对生活的一次极为卑劣的逃避。”

白晶晶余怒未消,继续挖苦:“大风会把钱吹来?狗屁,大风凭什么把钱吹给你?不要脸,估计大风还没把钱吹来,就把我吹走了。”

苏杨听了白晶晶的责问非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吹走吧,统统吹走,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我,多好。”

白晶晶立即目露恐惧之色,放声尖叫:“鬼啊!我的天,我怎么和一个疯子谈恋爱了?”

2000年12月,苏杨背起行囊毅然走出家门,直奔他理想的所在,身上只带了100块钱,启程前白晶晶百般阻挠,以死相逼,可还是没能阻隔苏杨奔向理想的方向,白晶晶伤心地在地上打滚,痛哭流涕,对着苏杨的背影哀号:“你滚,走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

苏杨站在门口,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白晶晶,用伤感的口吻对地上那个女人说:“对不起,如果我现在不走,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走,如果我这辈子不走一回,我这辈子都不会开心,如果你爱我,就请放了我,等我回来。”

白晶晶继续打滚和流泪,她知道这个人已彻头彻尾疯了,她除了把手边的茶杯奋力砸向这个疯子,别无他法。

那扇早就破败的木板门随着苏杨的消失“怦”然关上,苏杨瘦弱的背景在消失的光线下更显沧桑,房间里很快变得黑暗,外面呼啸的寒风似乎已钻进房间,天地间充满冬的凄凉,这个伤心的女人一边捶打地面,一边大声怒骂:“疯子,就算你一定要走,也多带点钱啊,你这样会饿死的!”

然而苏杨的生命力远远超过白晶晶的想象,两个月后,苏杨不但没被饿死,甚至连带出去的100块钱都没花完。有一天,白晶晶正睡得七荤八素时,突然听到有人开门,她赶紧从床上蹦了起来,朝外奔去,然后就看到顶着鸟窝头,满脸乱七八糟的胡子,整个人完全可用面目全非形容,除了眼睛还有点熟悉色彩的苏杨,白晶晶还以为家里来原始人了,苏杨站在门口看着白晶晶,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过去将她紧紧拥抱,白晶晶几乎被苏杨身上那股浓郁的臭气熏倒,但还是强忍着幸福的泪水在苏杨满是老皮的脸上亲了N下,苏杨将白晶晶抱着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后对白晶晶说:“晶晶,我想你啊!”白晶晶说:“老公,我也想你,想死你了!”苏杨并没接着继续甜言蜜语,而是用焦急的口气说:“晶晶,快去买菜,记得全买肉,我两个月没吃到肉了,快疯了!”

没人知道这两个月他到了哪里,又干了些什么,包括白晶晶也不知道,苏杨只是断断续续给他讲了些过程,就这支离破碎的过程还很含糊不清,逻辑混乱。白晶晶甚至怀疑苏杨其实哪都没有去,根本就没流浪,顶多是回了趟老家,就连那蓬乱的头发都是打扮后的假相,他害怕被揭穿,被别人笑话所以才故意这样颓废。对白晶晶的推测苏杨不置可否,蓬乱的头发很容易被理顺,身上的臭气也可以冲洗干净,所有的证据将很快烟消云散,解释纯属徒然,惟一可证明他流浪的只是三大本日记本,上面乱七八糟写满了别人看不懂的字符。

白晶晶看不懂苏杨的日记,也不想懂,这些对她并不重要,凭借一个女人的直觉,她知道她的爱情正位于一个十字街道,向左还是向右,意味着生存还是死掉,白晶晶不想放弃这份爱情,她第一次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用尽全力,殚精竭力,在她的生命中没什么再比这个男人重要,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和这个男人天荒地老,可现在她分明感到内心的苍凉,以及一种恐惧的感觉,她知道这种恐惧来自何方,更知道这样的恐惧会带来怎样的创伤,恐惧来袭时她常常无能为力,所以她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她要用最后的挣扎挽救她迟暮的爱情。

通过和这个男人长达两天两夜的深度沟通,白晶晶成功完成对苏杨的洗脑,在白晶晶苦口婆心的教导下,苏杨强烈表示会好好工作,赚钱养家,买房买车,加官进爵,做一名有责任心的男人,为自己和白晶晶的未来负责,更为他们以后的小孩负责。

白晶晶对苏杨这番表白非常满意,在她眼中自己的苦心经营终于得到回报,这个犹如岩石一样固执的男人终于开窍,或许今后的生活将按照她的规划走向正轨,而她也会不遗余力去为自己的理想奋斗,同时相夫教子,这是她渴望和需要的生活,平静却很精彩。白晶晶将苏杨紧紧拥抱,在他耳边私语:“我知道你不愿意这样去生活,我爱你,我不想逼你,可这个社会在逼我们,我们只能接受,没别的出路。”

苏杨说:“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要再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人上人,用钞票来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

白晶晶说:“看来你真的明白了,你明白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苏杨就开始积极寻找工作,表现出一种饥不择食的姿态,无论什么公司都投简历,无论多少工资他都不介意,仿佛谁让他摆地摊他也愿意,只要能结束他无业游民的状态。两星期后,他光荣地成为闸北一家贸易公司的文员,工资每月只有1000人民币,他的直接领导是个60岁的老太,同事是群正处于更年期的妇女,他的工作是负责整理文件和处理数据,有空还要帮清洁工打扫房间,无论从哪个角度判断他都不应该接受这样的差事,可事实上他还是欢天喜地上下班。回家后喜滋滋地告诉白晶晶上班很有成就感,白晶晶听后哈哈大笑,抱着苏杨的头夸赞:“你太有出息了,我看好你,老公,加油!”苏杨谦虚地说:“其实都是您教导有方,我会做得更好。”

没人知道这个男人是在撒谎,其实他工作得一点都不开心,在一个自己不爱的环境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面对自己不爱的人群,苏杨感到这是生活在对他实施强奸,可他实在别无选择,对他而言,没什么比白晶晶的冷嘲热讽更让他觉得害怕,他的压力太大,为了岌岌可危的爱情,他愿意撒谎,愿意伪装,愿意假装快乐,自己快乐不快乐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情可以维持,一切都可以为之让步,哪怕牺牲自尊,理想阵亡。

只可惜这份可笑的工作只维持了短短一个月,因为屁股还没坐热就成天迟到早退,上班时啥也不做光写,公司老总明里暗里警告他N次也不知悔改,最后老总怒了,老总想:操,我还治不了你吗小样?老总当着全公司的人问候苏杨母亲,然后让他这个大傻B快点滚蛋,苏杨立即抱着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和那个老总格斗了一场,然后拍拍屁股潇洒地走人。

接下去是继续找工作,重复一段漫长无聊的动作,还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走自己要走的路?经过三天三夜彻底思考后,苏杨终于明白委曲求全不是解决矛盾的办法,该消失的自然会消失,该爆发的一定会爆发,其实一切早已注定。

“我有东西丢在了路上,我要把他们找回来。”苏杨静静地对白晶晶说出了这句话,他知道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幸福的生活将会彻底改变,一切海誓山盟将万劫不复,可他还是勇敢地说了出来。“其实说和不说都一样,我们的爱情早就长满脓疮,捂着还不如早点将伤口释放。”很多年以后,苏杨如此解释自己当时的心态“我就像一只受伤的动物,明知道前面是陷阱和刺刀,可还是无法停止脚步,因为我不想被牢笼束缚,我是自由的,永远都是。”

白晶晶哭了,听到苏杨这句话后,她无可遏制地痛哭起来,从没那样绝望过,她不希望自己听到这句话,永远都不要听到,很多天前她曾经给自己设定过一个底线,只要苏杨好好工作,她就会继续爱他,只要他不再说去流浪她就对他还有希望,可现在她听到了这样的话,是那么清晰和力量,想忽视都无法骗自己,白晶晶边哭边摇头,口中反复唠叨:“难道我们三年的爱情,还没有你的理想重要?”

苏杨也哭,苏杨没有一如既往解释太多,只反复说着一句话:“梦是自由的,我也是。”

所有人都相信苏杨和白晶晶分手的原因是俩人贫富太过悬殊,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分手其实是最好的出路。

“钱是好东西!”很多年后白晶晶对别人说“我可以没有爱情,但绝对不能没有钱,否则爱情连屁都不如。”白晶晶又说其实我不是嫌他穷,我只是嫌他没骨气,我可以嫁一个穷光蛋,但绝对不能嫁给窝囊废。

苏杨说:“我不是窝囊废,我只是想走自己的路,我只是不想在理想还没有破灭时就放弃自由。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穷,她富,这是命,她不和我分手,我们也不会在一起,很多事情其实早就注定,无奈也好,残忍也罢,我们无需改变命运,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