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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2016-10-04发布 8789字

6月底,在我的策划下,陈家明大出血本,在森林公园为薇薇的二十岁生日举行了一场草坪party,邀请了一百多位亲朋好友前来参加。现场又是鲜花又是气球,又是烟火又是白鸽,又是真情告白又是痴情唱歌,知道的是庆祝生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举办婚礼呢。这就是陈家明要的效果,陈家明说我要让她知道我到底有多爱她,我要让她以后每年过生日就会想起我,我要让她知道永远不会有人比我对她还要好。

那天陈家明一身西服,表情肃穆,全程紧紧拉着薇薇的手,一刻都不愿意松开。

在最后的表白阶段,陈家明哭得比薇薇还要伤心,家明说薇薇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孩,他愿意用尽一切力量去给她幸福。

薇薇显然被深深感动,家明为她准备的连连惊喜让她目不暇接,最后在璀璨的烟火中她幸福地接过家明送给她的钻戒,然后流泪点头,她紧紧拥抱着家明,哭泣着表示愿意接受家明的求婚。他们的恩爱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甚至连我都怀疑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情感裂缝,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将他们分开。

Party从上午十一点一直到下午三点才结束,让我讶异的是酒量颇大的薇薇已经喝醉了,但家明似乎还是很清醒。散场后家明让我和他一起先把薇薇送回家,我说我就不去了,看到你们如此恩爱我会觉得自己真失败。

家明苦笑一声不答应,说送完薇薇后有话对我说。

车上,我坐在副驾驶座,从反光镜看到陈家明紧紧抱着薇薇,表情沉溺,薇薇则用胳膊紧紧缠绕着陈家明的脖子,嘴在他的耳边,痴痴地问:“老公,我好感动好幸福,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家明微微一笑说:“快了,我下个月就订婚了。” 薇薇听了痴痴地说:“好啊,我快要当新娘了,老公,我永远爱你。”

说完头一歪,睡过去了。

我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我怕我再看会哭出来,多么幸福的诺言啊,多么值得憧憬的未来啊,可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了。

我没有再去找过李楚楚,我对不起她,我不配做她爱的人,我一定要让她忘了我。

我决定放手。

如果我真的爱她,那么这就是现在我最应该对她做的事。

送完薇薇后,我和陈家明来到外滩,我突然很想看看黄浦江。

七年前当我来上海读书,我一度以为自己将不再离开,特别是毕业后的这几年,上海的美好已经融入我的血液,她蓬勃有序,姿态万千,她充满魅力,又泾渭分明。在这里只要你努力奋斗,就不会迷路,只要你真心渴望,就一定可以拥有。

我多么渴望永远徜徉在她的怀抱,汲取她的养分,可是现在眼前的一切都让我羞愧和痛苦,让我觉得继续存在于此只是一种错误。

我们比肩而站,让黄浦江上的风吹过我们的胸膛,我们看着天色渐暗,华灯初上,相视却无言,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后是陈家明打破了沉默,陈家明对我说:“大哥,我下个月就订婚了。”

我说:“我知道,恭喜你修成正果。”

“谢谢,不过不是和薇薇。”陈家明点燃一根烟,痴痴地看着黄浦江,眼神有点儿迷惘,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忧伤。

“那和谁?”

“欧阳明菲。”

“欧阳明菲?就是你那个去了日本的前女友?”

“对的,明菲下星期就从日本回来了。”

“她不是说要去日本五年的吗?现在两年都还没到。”

“明菲说不想待在那儿了,她说她离开了才发现很爱我,很想我,她这次回来就是要和我订婚的,然后就不走了。”

“太匪夷所思了。”我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个结局。

“我也觉得很突然,明菲说她舅舅身体很不好,好像得了绝症,活不了多久了,这次回来正好可以照顾她舅舅。

你要知道,她舅舅可是身价好几千万的人,而且没有子女,欧阳明菲是他唯一的法定继承人。”

“是不是你只要和欧阳明菲结婚,就可以和她共享那几千万?”

“没错,我至少可以少奋斗五十年。”陈家明笑了,“大哥你是知道的,我胸无大志,就想安生过日子,有了这些钱,就可以不用那么累了。”

“可薇薇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分手了。”陈家明反问我,“不然怎样?”

“疯了,你不是很爱薇薇吗?为她可以连命都不在乎的吗?”

“是,我是很爱她,现在依然爱她,以后还会爱她,可这和我跟欧阳明菲订婚有什么关系?欧阳明菲家里有钱,将来会更有钱,她个人条件也很好,更何况,欧阳明菲还那么爱我,我没有道理不选择和她在一起的。”

“你也太现实了吧!”

“现实不好吗?你不是一直告诉我要现实,不要轻易投入感情吗?”

“很好,非常好。”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大惊小怪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再光怪陆离的事情我都遇到过,再匪夷所思的事情我都经历过,我需要做的只是面对和接受,而不是在这里伤春悲秋。

我问家明:“这么说,今天你给薇薇庆生,其实是最后的晚餐了。”

“可以这么说,我明天就会把我和欧阳明菲的喜讯告诉她。” “你不怕她接受不了这个消息?”

“不怕,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这话的时候,家明的眼睛竟然透露出丝丝冷峻的神色。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听出了一些异样。

“我想让她知道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我那么爱她,可她还背着我做那些伤害我的事情,就应该为之付出代价,否则她是不会长大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陈家明愕然看着我:“怎么?你也知道?”

我们都愣了会儿,突然一起笑了起来。

“果然,人在做天在看,自作聪明最可笑。”家明脸上虽然还在笑着但声音却颤抖起来,“大哥,这事连你都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其实从她说和同学一起去丽江时我就开始怀疑了,只是我不愿意去相信而已,后来她越来越过分,几乎是把我当傻瓜一样哄骗,可能到现在,她都还以为我是一个傻瓜,一个只会无私爱着她的傻瓜吧。”

“唉!”我长长叹了口气,此时此刻,除了叹息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陈家明说的因果报应我已经切身体会,只可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又是一阵沉默,只是气氛有点儿尴尬,我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面对这一切,只想早点儿离开。 我说:“我走了。” 陈家明却答非所问:“大哥,这几年,你一共和多少女人上过床?”

“干吗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你说就是了。”

“嗯……不到三十个吧。”

“我比你少,我一共和八个姑娘上过床。”陈家明说完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评判。

“怎么是八个?不是三个吗?”我有点儿惊讶,我以为陈家明的每个姑娘我都知道。

“三个是你知道的,还有几个我没告诉你。我知道在你眼中我也挺傻的。”陈家明乐了,“天天和你在一起,想不变坏都难,所以我能有这么多女孩,还得谢谢你。”

“好吧,算我小看了你。”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好自以为是,不管是对身边的女孩,还是对自己的兄弟,总以为自己像上帝一样主宰着一切,其实什么都不了解。我就像只猴子,别人逗它玩,它还不停地翻跟头,活蹦乱跳的,以为自己是明星。

陈家明丝毫没有理会我的尴尬,那晚的他像个哲人,不停发问:“大哥,以前我一直觉得能够和这么多姑娘上床挺牛逼的,感觉自己赚到了,可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我觉得其实我们好可怜,大哥,我问你,和这么多女孩子上床,你开心吗?”

“不开心,一点儿都不开心。”

“我也不开心,真的,我不是在矫情。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个问题,到底为什么这几年我们总是喜欢在外面到处骗女人,为什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和一个姑娘上床,骗了人家还沾沾自喜,这到底为了什么,大哥,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对我而言,可能是因为曾经被爱伤害过,所以总想着游戏,不投入也就不在乎,只是似乎越是放纵就越是失落,经历越多离真爱就越来越远,远到再也回不去了。”

“是的,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因果报应,大哥,当我发现薇薇背着我做那些事的时候,我第一感觉不是愤怒和痛苦,而是报应。我们伤害了那么多女孩子,然后又被女孩子伤害,所以说老天是公平的。”

那夜,我和陈家明站在黄浦江畔,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一起回忆着这几年来的生活,我们忏悔着,我们反省着。在对话的最后,陈家明突然对我说:“所以大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李楚楚,她简单纯真,真的非常适合你,我们现在都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乱玩了,更不能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愿意去负责,现在遇到一个真爱自己的女孩好难,我知道李楚楚对你很好,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她对你的爱,给她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陈家明这些话后,我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哭,我应该可以hold住的,可是我没有,我突然那么痛苦,那么悔恨,那么无可奈何。总之我双手掩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我哽咽着说:“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哪一次像那天一样痛快流泪过,我哭了好半天,最后哽咽着对陈家明,也是对自己说:“如果你有很多钱,省着点儿花,因为很可能有朝一日你就变成穷光蛋;如果你有很多感情,请你好好珍惜,别太滥情,因为很可能所有女孩都会同时离开你,让你变成一个爱情穷光蛋。”

……

……

2018年7月,我的小说终于由湖南某出版社出版发行,制作相当精美,任何一个处于发育季节的少女都无法抵抗我小说散发的诱惑,市场反应自然相当不错,出版方乐得合不拢嘴,赶紧加印,并安排我到全国各地演讲、签售。读者的赞美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也冲淡了我的感伤之情,生活就是这样,你失去了一些东西,总归会得到另外一些东西,孰轻孰重不好说,总归有拥有的快乐,也有失去的痛苦,悲欢离合,五味俱全。

8月底,我在富丽堂皇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参加了陈家明和欧阳明菲的订婚典礼。欧阳明菲家果然财大气粗,典礼高档奢华,还来了不少社会名流,所有人都祝福这对新人幸福快乐。那天,从不酗酒的陈家明也喝醉了,并且在和欧阳明菲接吻的那一刻泪流满面,上千宾客,只有两个人知道他哭泣的真正原因,一个是我,一个就是薇薇。

薇薇也应邀参加了陈家明的订婚典礼,说实话,我不得不佩服很多人,比如薇薇。这个小姑娘,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和别人订婚,居然自始至终非常安静,当陈家明和欧阳明菲走到她面前敬酒的时候,她真诚地对他们微笑和祝福。薇薇说:“我祝福你们白头到老,一生一世,相爱永不忘。”

她真的不悲伤吗?她真的说忘就能忘吗?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力气再去思考。

从香格里拉回去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多星期,手机关机,电话线拔掉。我时而哭泣,时而大笑,我和我的武松相依为命,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有越来越多的问题我想不通,我前所未有地开始怀疑我自己。

一星期后,我重新开始上网,遇到了久未谋面的马可。

马可问我:“你丫最近过得如何呀?”

我没像以前那样和她贫嘴,我说:“马可,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马可说:“好呀,不是煽情的我不要听哦!”

我用了整整一下午,把这两年来发生的事全部讲给了马可听,用尽我全部力量,讲完之后,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躺在椅子上无法动弹。 讲完后,网络那头好半天没有反应。

“马可,你在干吗呢?”我问。 马可说:“我正在哭呢,别烦我。”

又过了半天,马可突然说:“王翔,你来北京吧,我感觉这个城市比上海更适合你。”

我想了会儿,说:“好,我去北京。”

我很快便把房子租了出去,武松托付给了陈家明。我让他好好对待武松,别饿着它,要是它哪天爱上别人家的狗了,一定不要干涉,随它怎么去爱,哪怕荒唐,也要疯狂。陈家明让我放心,并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他会和武松一道,等我重新回来,回到精彩绝伦的上海。

转眼,来到北京已经两年。

在北京的生活远没有想象中那样滋润和浪漫,我也没有和马可发生任何和爱情有关的故事,因为马可早就有男朋友了。我到北京第一顿饭就是马可和她男朋友请的客,地点在望京花家地的一家湘菜馆。说实话,当时我挺失望的,我想我是来投奔你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说我现在是立即回去呢?还是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原谅我当年对北京一点儿感情都没有。离开上海,我才知道我对那个城市有多么深爱。 当然,我是不会表现出来内心的不悦的,我像毫无企图那样对马可的招待表示感谢,并且控制自己的眼神不再多瞅她一眼。对于我的表现马可显然很满意,她向男友介绍我是著名青年作家,放弃上海来北京是为了体验生活。马可的男朋友一边给我倒“普京”一边对我竖大拇指说我真牛,因为我的灵魂一定很自由。

我苦笑说灵魂是自由了但财务也快捉襟见肘了,马可男朋友大手一挥说肤浅,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像我这种为艺术而生的人不应该为此而烦恼,否则是对艺术的侮辱。我说话虽这么讲,但最好还是有份工作,体验生活和上班赚钱其实并不冲突,更何况,赚钱也是体验生活的一种嘛!

我的话都说得这么直接了,马可男朋友再傻也明白了我的诉求,他倒也不装大尾巴狼,嘿嘿一乐说自己有一个姐们开了家图书出版公司,如果我愿意,可以过去当编辑,薪水虽然不高,但养活自己问题不大,而且在文化行业工作有助于我的创作。我不假思索地说好啊,图书编辑是我的理想,我曾经被图书编辑折磨得死去活来,现在交换下位置折磨作者一定很爽。马可男朋友一听更high了,说有仇不报非君子,哥们你如此坦荡,果然是真性情,来,让所有欺负过我们的人都去死吧,干杯,哇哈哈。

多年以后,我忘记了很多事,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声“哇哈哈”,是真的“哇”了一声,然后再“哈哈”,我很好奇人在怎样兴奋的情况下会发出如此戏剧化的笑声。

此前我一直以为人正常的笑声只包括“呵呵”“嘿嘿”“嘻嘻”等,现在才知道还能笑成“哇哈哈”。这对刚到北京并且对北京的风土人情一无所知却充满好奇的人而言是巨大的冲击,说不上是悲还是喜,仿佛随着这声“哇哈哈”,我再也回不到过去在上海谨小慎微的生活,我内心突然涌上一阵苍茫之感,看着完全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们,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散席后,马可男朋友左胳膊搂着马可右胳膊搂着我,热情洋溢地在我耳边说:“别嫌弃哥哥没给你介绍薪资更高的工作,虽然那对我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但哥是真心为你着想,哥知道你们写作的人不能生活得太滋润,否则就会不接地气,哥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一般人,你得时刻保持清醒,哥期待你写出倍儿牛B的作品,到时候别忘了叫哥喝酒,给你庆贺。”

整个过程我只能一个劲儿点头,来北京前我就听闻北京哥们都很热情,这次算是狠狠体验了一把,我已经完全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不再对别人有点儿莫名其妙的热情感到别扭。最后我入乡随俗地对马可男朋友说:“谢谢哥,我会加油。”

然后将他们送上了出租车,马可男朋友显然喝多了,上车了还突然从车窗里探出胳膊和脑袋,竖起大拇指对我吼了一声:“牛B!”

……

……

我曾听说北京有很多不靠谱的主儿,光说不练,因此刚开始还颇多担心,但马可男朋友却很给力,在我来到北京的第13天,我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名见习图书编辑,上班地点在三元桥附近的一处写字楼,离我租住的呼家楼不算很远,每天我骑着一辆在东郊市场买来的小自行车上下班,沿着东三环骑上28分钟就到了。

因为没有行业经验,加上又是朋友人情,一开始公司主编对我的能力相当怀疑,策划编辑的活儿压根儿不让我干,而是派遣我做最简单最无聊的事情:到各大论坛发布公司的征稿信息,然后审阅来稿,从中发现有出版价值的稿件,再推荐给相关编辑。 因为怕我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做不好,主编还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和我叮嘱所谓有出版价值的稿件的几项硬指标。啰嗦了两个小时后还特不放心地问我:“我说你到底明白了没?”

“明白了,主编。”我拼命眨巴着眼睛,表露出最大的诚意。

“去吧,好好干!”主编突然叹了口气,冲门口挥挥手。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担心,不过我不愿深究,更不愿意辩解,生活总是这样,你不可能一开始就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工作和爱情一样,都急不得。

虽然我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压力着实不小,细细琢磨后,我认为公司现在的投稿数量很少并且质量也不高的原因在于我们现有的征稿启事实在太平淡无奇,压根儿吸引不了作者。因此我首先花了两天时间认真地重新撰写了一封征稿启事,充分发挥了我在保健品公司学会的种种手段:浮夸、乱承诺,外加不要脸,并将它包装得如情书般的华美动人。整个征稿启事充满了最美好的承诺和最功利的诱惑,不管对方是真心热爱文学还是向往名利,都会被我的说辞打动和征服。

最后当我把这份征稿启事发给主编审核时,向来沉稳庄重的主编都受不了了,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口气询问我:“我们公司真的有这么好吗?看得我都想给公司投稿了。会不会太过了?”

“一点儿都不过,主编大人,在您的带领下,我们公司业绩蒸蒸日上,备受业界瞩目,虽然我刚来,但已经强烈感受到了公司非凡的气质呢!”

这显然是一句最低级的马屁话,但最小往往就是最大,最浅薄就是最深刻,最短暂就是永恒,如果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保持住铿锵有力的语气,并且眼神一点儿不畏缩更不猥琐,那么这句话就会变得特别真诚且有说服力。在过去和各种姑娘打情骂俏逢场作戏的过程中,我已经充分掌握了个中要领,因此我说完之后主编果然露出了微笑——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微笑,此前我以为她丧失了这个重要能力——主编是真的在微笑,微微一笑后就恢复了常态,然后对着门挥挥手说:“去吧,好好干。”

如果将职场比作泡妞,此刻已经到了一个比较关键的阶段,就是姑娘对你有意,但还未真正对你动心,你的花言巧语引起了她的注意,但你还要证明自己是高帅富才能让她认可。接下来认真工作是必不可少的,否则眼前一切美好将会成为海市蜃楼。这个逻辑我无比明晰,因此回到工位上我便开始奋发图强,开始一项很牛B的动作——发五毛帖。

这的确很牛B,因为很容易但又非常繁琐,茫茫网络,似乎哪儿都能发帖,鼠标按两下就ok的干活,然而要发到位难度却很大,从微博到论坛到贴吧,还要注册各种账号设置各种密码,一开始我还苛求每个地方的ID都不一样,都别具内涵,结果速度慢如蜗牛,烦得我想骂人。后来干脆心一横,将所有ID统一成“最爱江卿月”,密码则统一成“wajqy1314”这是我内心最深刻的话,无论过多久都忘不了。

ID统一后速度慢慢上来了,我奋战了一个星期,发了近万个征稿启事,基本上覆盖了网络上各大文学、文化、教育、色情、变态、恐怖、灵异、耽美等主题论坛,总之不管他好哪一口,只要他上网,我就能让他看到我的征稿启事。

我的工作是立竿见影的,很快各种题材的投稿源源不断地涌进我的邮箱,每天不下两百封,我对这个效果感到非常欣慰,立即疯狂阅读起来。按照我的理解,假以时日我将成为公司优质出版物的稿件源泉,从源头控制住公司的命脉,到时候想没话语权都不可能。只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稿件数量虽然上来了,质量却一点儿没提高,而且其中不靠谱的稿子特别多,而且充斥着各种怪人,比如有一个号称“不拿诺奖就操你妈”的哥们儿连续发来上百封mail,用我都承受不了的恶心言辞夸赞自己的小说是多么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号称完美融合了宇宙学、人类学、历史学、社会学、哲学、神学,是人类文明至今又一重大的突破,如果出版必拿诺贝尔文学奖,不拿就操所有人的妈。

看着这样的稿件,我似乎开始理解李姐了,原来当编辑也有说不出的苦痛,原来不是每个作者都像我一样谦虚谨慎、知书达理、内心充满了爱——YY完之后我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先去洗手间吐一会儿。

我看稿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来看一篇稿子最少花一个小时,后来我一个小时最少看十篇,再后来看看书名再决定是不是要看下去,最后干脆只看mail主题,如果不吸引我,甚至连邮件都不会点开。

日子就在这种繁琐重复又平淡无奇的感受中缓缓流过,很快,我来到北京已经八十八天了,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北京干燥的天气,习惯了同事之间的夸张热情,习惯了三环主路的川流不息,习惯了大北窑交通的混乱无序,习惯了两块钱就能随便坐地铁,习惯了公交车只要四毛钱。如果说失恋只要三十三天,那么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从惶恐到习惯,原来也只需要八十八天。

第八十八天的早上,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开始收稿件,稿件一如既往的多,一共收了一百零四封邮件才停下来。我倒了杯水,把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姿态,开始审阅。今天稿件的质量似乎还不错,我用了四个小时就看到了至少三部可以进入复审的稿件,这让我找到了一种存在感,心情也愉悦起来,就是在这种心情下,我看到了那封mail。

这显然不是一封投稿,因为邮件的主题是:王翔,如果真是你,请看完。本来对于这种无病呻吟的mail我一定是置之不理的,哪怕对方知道我的名字,然而邮件列表上清晰地显示发件人叫江卿月,这让我变得一下子高度紧张起来,感觉浑身每个毛孔都张开,每根汗毛都竖立,竟然在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忘记了我在哪里、我要干吗,犹如濒临死亡的植物人。

江卿月,是我内心深处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吗?江卿月,是给我最疯狂的爱和最深刻的伤害的那个人吗?江卿月,时隔多年她怎么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江卿月,这次你要给我带来的究竟是祸是福是喜还是灾?

我已经很难描述当时的心情了,总之我拼命控制,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恣意流出。这让刚进来的主编吓了一跳,主编很大声地说王翔你没事吧?大白天的你哭什么?正在埋头工作的同事们集体回头,打量着泪流满面的我。

多么奇特的感受就这样被生生破坏,我收回心神,露出笑容说:“我很好,只是正好看到一部特别感人的投稿,一不小心没控制住,让大家见笑了。”

同事们纷纷露出失望之色,纷纷又转过头去,主编递给我一张纸巾:“眼泪擦下,然后到我办公室。”

在主编办公室里,主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虽然这见习的三个月我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成果,按照惯例是应该不予继续录用,但她看到了我的勤奋和好态度,因此还想继续给我机会。虽然公司的其他高管有意见,但她已经力排众议,并且相信只要我工作得法,出成绩是迟早的事情。主编让我写一篇实习总结,人事部过两天就会通知转正。

如果是往常,我肯定又是一堆奉承谄媚之辞,但今天状态全无,只是点头道谢,搞得主编有点儿郁闷,最后不耐烦地对我说:“好了,你去吧。”

回到工位,我突然不想继续看江卿月的来信,我怕再被打扰,我憋着,挺着,行尸走肉般挨过了白天的工作的时光,等到所有同事都离开,将大门关好,将灯熄灭,将座椅调整到最佳位置,然后深呼吸一口气,轻轻点开那封邮件,心神合一,一字一字,凝神阅读。

泪水很快再次溢出眼眶,洋洋洒洒数千字的mail,我反复看了三个多小时,我曾穷尽所有力量想过江卿月离开我后的生活,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江卿月在大洋彼岸的生活竟是如此,而在她身上命运又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