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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摊牌

2016-10-03发布 2631字

皇极殿内,大越君臣杯筹交错。

一阵绚丽的魅舞后,几名打扮妖艳的舞姬缓缓退下。揉了揉眼睛,延兴帝醉醺醺地问坐在身旁的黄承业:“靖海侯,在汴临住得还习惯吗?”

黄承业并不喜欢汴临的冬天。他觉得这里干冷干冷的,不像东镇彭城,濒临大海,温暖潮湿。

“承蒙陛下和皇后娘娘关照,微臣这几天过得还好。”

“呵呵,那就好。”似乎看出黄承业内心所想,延兴帝淡然一笑,“这里比你的彭城如何?”

望着延兴帝嘴上浓密的胡子,黄承业的脸上忽然露出些许惊慌:“汴临乃大越都城,天子脚下,微臣的犬窝怎么比得了?”

“哈哈哈!”延兴帝张开大嘴,一股酒气熏得黄承业赶忙屏住呼吸,“黄爱卿,既然如此,那你把家搬来如何?”

黄承业身子一抖,额前陡然渗出细细的汗珠。在皇帝召他进京的圣旨到达彭城之前,他就已经接到了靖边侯刘郁炳派人带来的密信。信上除了那令自己不感兴趣的嘘寒问暖外,主要的内容可以归纳为一句话:朝廷要撤藩,二镇须联手。

皇帝的圣旨也说得明白:靖海侯祖先助太祖皇帝开疆于前,靖海侯本人灭流寇有功在后,今朕登基未几,思念股肱之臣,特召爱卿携妻女入京,一叙前情。接旨之日,即刻动身,不得延误。

皇帝召见我也就罢了,干嘛还要我带上老婆孩子?莫非要将我扣为人质?黄承业百思不得其解。临行前,他将长子黄子轩叫到跟前,详细交代了东镇二州一十八县的情况。

一缕阳光照在黄子轩英俊的脸上,使那额上的棱角更加分明。诧异了半晌,他眼泪汪汪地看着黄承业:“父帅,您这是?莫非皇上朕要撤藩?果真如此的话,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住口!”黄承业脸一黑,眼中蓦然射出凌厉的光芒,“我黄氏一门世代忠良,即便皇上要……我们也要得接受,不能有不臣之心。”

“儿明白了。”迎着父亲犀利的目光,黄子轩不敢心生异议,只得点头称是。

拍了拍儿子坚实的臂膀,黄承业语重心长:“子轩,为父进京后,你一定要好好治理东镇。只要我黄家的基业还在,为父就没有性命之忧。”

用力点点头,黄子轩神情坚毅:“请父帅放心!儿臣必勤政爱民,等着父帅回来。”

漫长的酒宴终于散去。喝大了的延兴帝被几个太监架着走出皇极殿。也颇有些醉意的黄承业正要返回馆驿,却被被韩德全悄悄拉到一旁。

“靖海侯留步,皇上邀您到暖阁一叙。”

自来到汴临后,皇帝在宫中日日宴请自己,但都只扯些闲的,今晚喝成这个样还要和自己谈话,想必是要摊牌了。暗自揣度一番,黄承业跟在韩德全身后向暖阁走去。

英华宫东暖阁,只是一间无窗的小室。延兴帝和黄承业隔着一个茶几,相对而坐。

自茶点摆上,君臣二人就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话。

良久,黄承业终于忍不住了。鼓了鼓勇气,他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微臣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我君臣亲如兄弟,不必作此儿女态,有话但说无妨。”

看着皇帝脸上若有似无的诚恳,黄承业又沉默了一阵才低声问道:“朝廷真的要撤藩吗?”

这一问正中下怀。本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延兴帝按捺住心中暗喜,若无其事地打量起东暖阁来。见皇帝无语,黄承业有些后悔。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皇帝自己得到了什么风声?端起案上的茶盅,一抹焦虑跃上他的眉梢。

沉默片刻,延兴帝对黄承业的担心不置可否。眼中突然射出两道寒光,他幽幽地说道:“刘郁炳反了。”

皇帝说刘郁炳反了,莫非他已经知道刘郁炳给自己送密信一事?黄承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何出此言?微臣不敢相信。”虽在掩饰,可黄承业那微颤的声音已然出卖了他的心境。

瞟了一眼黄承业那慌乱的神情,延兴帝冷笑一声:“君无戏言。卿若不信,现在就可去六扇门大牢问唐通。”

“陛下,敢问唐通是谁?”

“四平郡王唐保良府上的人。唐保良派他去西镇联络刘郁炳,准备里应外合,颠覆大越。”

原来皇帝都已经知道了。

黄承业的头皮有些发麻。深吸一口气,他隐约感到今夜自己和皇帝间的对话将会成为左右日后天下局势的关键。

见黄承业神色肃然,延兴帝又接着说道:“朕已将四平王府牢牢控住,只是那唐保良没有丝毫察觉。”

“陛下英明神武!微臣万分钦佩!”

嘴角微微翘起,延兴帝并未领受黄承业的恭维。舌尖轻点杯中茶面,他蓦然正色道:“黄承业,你手握重兵,朕不知你将何去何从。”

黄承业此时才意识到,皇帝根本没有醉。在他那张忠厚仁义的面孔下,似乎还隐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东西。

皇帝的言语简明直白,却又咄咄逼人,让自己没有思考的时间,没有选择的余地。

“陛下!微臣一家世受皇恩,陛下但有差遣,微臣莫敢不从。”

“黄承业,你的心思朕全都明白。你是不是怕朕使驱虎托狼之计?”

话说到这份上,黄承业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掩饰了。

“陛下,微臣祖上本是故宋水师统领,因蒙元南下,崖山兵败,才跟随太祖皇帝漂流至此,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太祖皇恩浩荡,封我祖为靖海侯,恩赐东镇二州一十八县,世袭罔替。六百年来,我东镇黄家世代为大越镇守海疆,只知恪尽职守,未有不臣之心。今陛下初登大宝,朝廷百废待兴,现微臣奉旨携妻女来京师,若陛下视我东镇为祸患,就请将臣一家戮于闹市,收回臣的封地。倘微臣一死能使陛下安心,那么微臣也算死得其所,毫无怨言。只求陛下不可再兴刀兵,涂炭黎民。”

说着说着,黄承业忽然动了真情,两行热泪顺着眼角簌簌落下。

似乎被黄承业的忠心所感染,延兴帝的眼圈也红了。微叹一声,他淡淡说道:“黄爱卿,你能和朕说这些,朕很感动。朕也说几句心里话吧。先帝临终前给了朕两道遗命,第一道是善待太后及刘氏一族,还有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撤藩,特别是你的东镇。先帝告诉朕,你东镇黄家六百年来为我大越御了多少外侮,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你们黄家曾经几乎凭一己之力顶住了红毛子的进攻。远的不说,就说去年饥民成寇,又是你东镇出力最多,这些事情先帝和朕乃至朕的后世子孙都不会忘记的。”

哆嗦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黄承业心头一暖:“这些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可现在唐保良和刘郁炳想要朕的命!”延兴帝突然提高了嗓音,脸上的神情也忽地变得狰狞可怖,“不是朕想削藩,是他们逼着朕削藩!”

“陛下!”

方才的慷慨激昂让延兴帝浑身发颤。长出一口气,他略一舒缓激动的心情,轻声道:“黄承业,你不必担忧,朕不会撤了东镇的。还有,知道为什么让你带妻女过来吗?”

“微臣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摇了摇头,黄承业怎么也想不明白:既然朝廷不想对自己下手,那何为还要让自己带妻女入京呢?

“朕要和你结为儿女亲家。以后东镇就是大越,大越就是东镇。朕不需你发兵助剿,只求你按兵不动,行吗?”

一席话解开了黄承业几日来的疑惑。见延兴帝以近乎哀求的口吻和自己说话,他倏地受宠若惊。忙整理衣袍,他惶然跪倒:“陛下隆恩,微臣九死难报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