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无边无垠,狂风怒卷着,这是暴风雨的前奏。误打误撞跌入黑夜的萤火虫提着微弱的灯笼,寻找庇护所。狂风一个拨弄,纤弱的萤火虫翻了个趔趄,跌落草丛里。荧光熄灭,不见踪迹。
韩府,韩心骑在门外已经跪了快三个时辰了,屋内传来了韩母的声音:“心骑已经在外面跪了三个时辰了,你还让他跪在外面,不就是一把剑吗,你。”
“轰”的一声大响,木屑横飞,韩江余怒难息,一掌打在桌上,把桌子打得粉碎。一阵沉默之后,屋里的灯就熄了。
过了一会儿,韩心骑忽然感觉脸上冷冰冰的。这个漆黑的夜晚,竟下起雨来。
“轰隆”一声沉闷持久的巨响,似是天崩地裂。白色闪电如树根,深深扎入云层,狰狞地冲撞大地。漆黑的夜空瞬间明亮如昼,万物苍白。顷刻暴雨滴滴答答砸落下来,如石子砸在脸上,生硬地 疼。院里老槐树经受不住这暴雨的摧残,耷拉下脑袋,任由雨滴敲打残叶。平时躺在角落默不作声的岩石,此时啪啪作响 。
转眼天地之间,蒙着一层细纱,紫薇花开得分外娇媚。雨打紫薇,花衬雨,红艳艳的一片在落雨中晕染开来。
雨水从韩心骑湿淋淋的发间流淌下来,顺着他的脸庞滑下,他的眼睛几乎已经睁不开了。突然,天空中电光闪过,借着那一道微光,韩心骑看见了黑暗里一道朦胧的身影。恍惚中以为那是师姐叶媛,但仔细一看,却再也看不清人影何在。
想到此处,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叶媛根本不知道自己跪在这里,又怎么会来呢。七杰选拔那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找过自己。他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却在这时,听到一个声音轻轻地喊道:“心骑哥。”
韩心骑一怔,连忙回头,但见风雨之中,缓缓走出一个女子,手中一把伞遮住雨水,韩心骑定睛一看,正是慕容惜芸。她轻飘的衣服边上,湿了好几处。走到跟前,便越发看得真切了,那几处被水淋湿,柔柔地贴在肌肤之上,若隐若现。
韩心骑低下头来,不去看她。
慕容惜芸停了一下,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说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躲呢?”
倾盆大雨孤独地洗刷着黑夜,越下越烈,如一头桀骜不驯的猛兽。伴随着闪电雷鸣,这漫天的雨势,竟又大了起来。
慕容惜芸向前靠了些,替韩心骑挡住了雨水,自己却转眼间半边身子都湿透了。韩心骑心中一阵暖意,忍不住就伸手把伞推了过去,低声道:“小心着凉了。”
慕容惜芸抿嘴微笑,道:“你还知道关心我啊,没关系的,我不怕这点小雨。”
韩心骑脸上一怔,想不到慕容惜芸还有这样倔强的一面。她平常温柔体贴,像白兔一般纯洁顺从。韩心骑明白她的心意,却又不忍拒绝她,只得犟嘴:“哪有,我是怕你待会病了,又怪在我的头上。”
慕容惜芸往他的身旁靠近了点,把伞再次移了过去,挡在他的上方,遮住风雨。
无穷无垠的黑夜让人产生无尽的恐惧感。人天生惧怕黑。黑夜中的电闪雷鸣像是黑夜的咆哮,它拥有震破苍穹的气势与力量。与天比起来,人果真渺小如蝼蚁。
想到这,韩心骑轻叹了口气。
叹者无心,听者有意。慕容惜芸疑惑为何心骑哥叹气。韩心骑是个极看的开的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烦恼忧愁都不算事。慕容惜芸猜想,心骑哥大抵是丢了绝世寒剑,心生气恼,想安慰他,却又怕戳着他的痛处,只好柔声喊道:“心骑哥。”
韩心骑抬头,看到了慕容惜芸被雨淋湿的半边肩膀,有点心疼,自己犯的错,怎能让一位女子陪自己受罪。韩心骑勉强挤出点笑容:“早点回去休息吧,惜芸。”
“不,我想陪着你。。.”慕容惜芸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韩心骑却发现她悄悄地把头倚在自己的肩上。
韩心骑跪着不方便动弹,他想挪开。他宁愿做个吝啬鬼,也不愿当个负心人。感情这种事,又怎能勉强得了。他喜欢叶媛,而慕容惜芸喜欢自己。这都是每个人的自由。他无法残忍的剥夺她的自由,但他必须说出来:“惜芸,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什么是值得?。”慕容惜芸问道。
韩心骑回答不出。选择了沉默。
“就像雨水,走了十万八千里,不问归期。”慕容伸手去接雨水,雨水顺势流湿衣裳。
雨夜中,朱门外,女子为跪着的男子撑着一把伞。
清晨,云开日出,雨歇风止。韩江走出房间,见韩心骑还跪在地上。他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韩心骑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是父亲韩江,低声叫了句:“爹。”
这时,人声渐起,想必是邻居们都起来了。韩江哼了一声,向树林走去,经过韩心骑身边时,道:“你随我来吧。”
韩心骑连忙应了一声,便要起身,不料脚下一软,竟又摔了下去,只觉两脚麻木酸痛。
韩江身子一停,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仍是径直向前走去。
韩心骑跟在韩江身后,在林中缓缓而行。清晨的微光从树顶透下,洒在林间的灌木之上。在这个雨后的林中,似乎所有的东西都被清洗了一番,雨露在粉色的花蕾中,晶莹剔透。偶有一两朵紫薇花,绽放在寂寞无人处,散发着淡淡清香。
韩江忽然停了下来,上下打量韩心骑一番,道:“你淋了一晚上的雨,身体没事吧。”
韩心骑摇了摇头,低声道:“没关系,不碍事。”
韩江哼了一声,道:“我问你,骗走你绝世寒剑的那人长什么样子?”
韩心骑嘴唇动了动,答道:“那人个子不高,头上有一小撮黄毛,说起话来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住嘴,我问你,以后再见着那人的时候,你能否认出来?”韩江道。
见父亲生气,韩心骑道:“爹,你放心吧,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识,下次见他,定不饶他。”
韩江点了点头道:“嗯,这还差不多,心骑,我早跟你说过江湖险恶,凡事都要留个心眼,你怎么就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韩心骑满脸愧色,道:“爹,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什么,还有下次?”韩江怒道。
韩心骑忙道:“不会有下次了,我一定要找到那个骗子,把绝世寒剑拿回来,请相信我。”
森林里透下的光线,穿过茂密的枝叶,洒在韩江父子身上。韩江负手而立,半响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心骑啊,以后的路爹也管不了你了,你自己要学会在这个世上立足。”
韩心骑点头,但眼光却一直盯着地下,低声道:“是,爹,儿子明白。”
“说句实话,你在武功上的进境比我料想的要快,但在社会经历,你还差得远呢。”韩江深深地看了韩心骑一眼,缓缓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韩心骑道:“是,儿子明白的。”
韩江点了点头,呼出一口气,拍了拍韩心骑的肩膀,道:“你也已经成年了,该有自己的决定了,为父说的话也不一定是对的。”
韩心骑感觉父亲那宽厚而温暖的手拍在自己肩上,心头一热,重重点头。
韩心骑同父亲一同慢步向家走去,两人沉默无言。自从韩心骑自认为自己长大了,可以独立行事,就不知觉地和父亲之间疏远了。他和父亲仿佛两块磁性不同的磁铁,大部分的时间是反面相斥的。韩心骑想要靠近,却会被排斥得很远。如果可以,韩心骑希望不要长大,永远当那个骑在父亲脖子上,吵吵闹闹眺望远方的孩子。
在四岁的时候,绝世寒剑被父亲当做礼物送给韩心骑。那个邻家玩的好的小伙伴慕容惜芸,她的父亲送给了她一个亲手制作的,极大的金鱼风筝。自己和她怎么放也放不起来,慕容惜芸的父亲就牵着她,在风中驰骋。鱼儿飞到天空,遮住了大太阳。
慕容惜芸在看到韩心骑的绝世寒剑时,眼睛直溜溜的,口水都流了下来,就像韩心骑看到母亲做的红烧鱼一样。
父亲不允许韩心骑将绝世寒剑给别人看。慕容惜芸好奇心重,央求了韩心骑许久。韩心骑破不得已偷偷领着慕容惜芸来到家里。
慕容惜芸抱着绝世寒剑又夸又亲。韩心骑当时并不在意这把剑,并不知道绝世寒剑的好处。他只羡慕慕容惜芸的风筝,觊觎妈妈餐桌上为父亲留的红烧鱼。
后来,韩心骑也甚少使用这把剑。他只想凭实力打败对手,而不是剑的威力。至于所谓的沉睡的剑魂,他也并不在意。一切自有缘分,强求太多,活得就不会自在。只求在尘世获得一份安宁,和叶媛逍遥自在。
平日里剑握在手里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今日没了剑,倒觉得手里轻松了很多。不过,亦平添了几分怅然若失感。莫非是剑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也养出了感情?
剑乃钢铁,无喜无怒,没有温度,自己竟然也产生了感情。那叶媛,又该如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