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监狱悲欢录

第八章 苦中作乐(八)

2016-09-29发布 3678字

想起自己的父母,卜慌的心里五味杂陈,一股深深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卜慌的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山西人,在卜慌出生之前,两个人就同在家乡小镇上的一个小学任教。卜慌出生的那一年,正好是两个人的结婚周年纪念日。由于母亲难产,温文尔雅、老实憨厚的父亲不知如何安慰母亲,只是一个劲的嘟囔“不慌,不慌”,所以,在最后给儿子起名字的时候,母亲想起了这件事情,于是,便给儿子起了“卜慌”这个名字。其寓意,一是调侃父亲当时的“木纳”,二是希望儿子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遇事不慌不忙、沉着有主见。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父母对卜慌的爱不言而喻。但一直到现在,卜慌记得最清楚的是自己三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的事情。

卜慌三岁那年的一天晚上,熟睡之中的母亲被卜慌哼哼唧唧的呻吟声惊醒。母亲赶紧起身,问卜慌哪里不舒服,而卜慌出了痛苦的呻吟之外,不会说一句话。情急之下,母亲赶紧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发现儿子的脸滚烫的吓人,于是,立即叫醒了熟睡之中的丈夫。两个慌慌张张的把儿子送到了镇医院。

经过医生诊断,卜慌得的是急性肺炎,现在情况十分严重。由于镇医院医疗条件较差,害怕耽误孩子的病情,医生建议卜慌的父母赶紧把孩子送往县医院治疗。否则,高烧如果一直不退,对他的大脑就会造成影响甚至后果还要严重。

卜慌的父母听了医生的话一下子慌了:自己居住的这个小镇距离县城有三十多公里的距离,现在,半夜三更的,怎么才能把孩子送到县医院呢?

那个年头,卜慌老家所在的那个边缘小镇还相当落后,不但没有出租车,私家车更是无从谈起。只有镇政府以及少数几个有点油水的单位才有几辆像样的轿车。而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乡村教师,卜慌的父亲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更不认识镇政府里的那些头头脑脑。但是,现在孩子的病情如此严重,耽误不起啊!

情急之下,夫妻二人抱起孩子就往县城跑。一路上,两个人轮流抱着卜慌,在漆黑的夜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着。走了不到一半的路,身体瘦弱而且犯有哮喘的妻子因体力不支,瘫倒在地,再也没有了继续跑下去的力气。

卜慌的父亲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安慰了一下倒在路边上的妻子,并让她折返回家,然后,一个人抱着卜慌继续往县医院跑。

等到了医院,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等把奄奄一息的卜慌交到医生的手上的时候,卜慌的父亲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栽倒在地上。那天,父子两个一起被送进了抢救室!

从那个时候开始,父亲就得了一种怪病:平时没有什么反应,但只要一有点劳累,胸口便阵阵发痛,直到年近七旬,依然如此。

在懂事以后,卜慌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这段经历。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上学,长大了好好工作,多挣一些钱,让父母过上幸福的日子。

也许是继承了父母的天分,也许是天资聪颖,也许是受内心深处那个坚定的信念所鼓舞,从小学到高中,卜慌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且听话、乖巧,深得老师和左右邻居的称赞。看着儿子的表现,为人师表的父母心中倍感欣慰,把振兴门第、光宗耀祖的所有希望完全寄托在卜慌身上。

而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一个好大学的卜慌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高考那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被西安交通大学录取,成了小镇上唯一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

在卜慌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平时节俭的有点吝啬的父亲破天荒的大方了一次,操办了十几桌丰盛的酒席,请来了学校的同事和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在自己家并不太大的院子里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宴席。平时烟酒不沾的父亲由于太过激动,竟然喝得有了些醉意,当着同事和乡亲们的面,紧紧的把比他长的还高的卜慌搂在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在卜慌要去学校报到的那天晚上,爷两个聊了整整一个晚上。父亲看着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的儿子,百感交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卜慌:考上大学,只是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今后的路还很长。到了学校以后要好好学习,把自己的专业学好、学精,只有丰富了自己的知识,才能找一个好一点的工作,只有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才会有前途。

背负着父亲的嘱托和母亲的牵挂,卜慌开始了自己为期四年的大学生活。在学校的这四年时间里,卜慌不谈恋爱,不玩游戏,不跟着同学们下馆子、喝啤酒,而是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学习上。不但学习成绩优异,而且凭借着自己的高度责任心和集体荣誉感,连续三年当选系学生会主席。

大学毕业的前一年,当同学们为了毕业以后的工作而东奔西走的时候,卜慌被蓝海市前来学校选人的领导看中,在卜慌的实习期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被蓝海市组织部的人带回了蓝海。在经过短短的三个月适应期后,这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半大小子一下子成为了蓝海市市委书记的秘书,并经过十几年的努力,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秘书,成长为权力大、油水多、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蓝海市规划国土局副局长,成为蓝海市政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如果不是后来走上犯罪的道路,现在的卜慌应该是蓝海市的副市长——在副市长人选张榜公布、离正式任命还有三天的时候,卜慌在办公室里被市检察院的人带走。

结婚以后,卜慌把年迈的父母接到了蓝海。从农村的小平房搬到窗明几净的住宅楼里,刚开始的时候,卜慌的父亲还是蛮开心的。早晨起床后,和老伴一起送孙子上幼儿园;下午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再把孙子接回来。平时没事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去市场上买菜、做饭、锻炼身体,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但随着卜荒与妻子离婚,老人家的好日子结束了。虽然卜慌还像以往那样的孝敬、听话,但他的表现还是引起了老人家的注意,并且让他忧心忡忡,担心不已。

原来,自从离婚以后,卜慌的情绪一直没有在离婚的痛苦中走出来。从来不热衷于交际、对应酬、酒场异常反感的卜慌,现在却把所有的郁闷和不快全部发泄在酒场上,几乎天天大醉,半夜三更的被人送到家。让卜慌的父亲最为担心的是,与卜慌在一起喝酒玩乐的人大多是商人亦或是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一次,父亲专门租了一辆车,跟在下了班的卜慌身后,发现他进了一座居民楼。他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钟卜慌都没有出来。

那天晚上,卜慌没有回家。而当父亲问他去处的时候,从小没有在他面前撒过谎的卜慌骗个他。

满肚子人文哲学、看多了人生起伏的父亲对卜慌的担忧与日俱增。有一天,正好卜慌没有应酬,早早的下班回到家里。那天晚上,与他上大学临走的那天晚上一样,父亲与卜慌促膝谈心整整一个晚上。父亲对他说,你现在是一名中层领导干部,要懂得自律。不要天天跟那些做生意的商人凑在一起混。这些人唯利是图,陪你吃饭,请你唱歌跳舞,不惜余力的在你身上下功夫,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你办一些正常情况下不能办、办不成的事情。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但只要你办这个事情,不是违反规定就是违反制度甚至是犯法。你辛辛苦苦几十年奋斗得来的成果不容易,能够走到几天付出了太多的努力。一旦因为不能严格自律,在这个上面犯了错误,那是要坐牢的。到了那个时候,大好的前途没有了,孩子也没人管了,我和你妈清清白白的一辈子,到时候我们的老脸往哪放?

听完父亲的话,当时的卜慌引起了警觉。但事情过后,由于在离婚的伤心情绪中难以自拔,再加上工作压力的不断加大,喝酒、唱歌跳舞成了他唯一的发泄方式。而围在他身边、等着他手中的那支笔在申请用地报告上签字画押的房地产商们见缝插针,投其所好,在卜慌的办公室门口排着队的请他吃饭。

久而久之,卜慌彻底的变了。以往在工作中的那种拼命三郎的劲头没有了,坚持原则、从不妥协的性格没有了。八小时之外,他再没有了看书学业务的习惯,没有了陪父母聊天、陪儿子做作业的时间,而是把整个身心放在了吃喝玩乐上。

再后来,他新交了一个女朋友。按理说,一个离了婚的男人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再找一个自己心爱的人无可厚非。但卜慌的这个女朋友无论从那个方面,都看着不合适。首先是年龄,这个女孩儿是一个刚刚毕业的、23岁的大学生,与卜慌的年龄整整差了一倍。虽然卜慌长的并不显老,但与这个女孩儿走在一起却像极了父女二人;其次是工作。她是蓝海市最具盛名的“坏孩子”酒吧的前台,整天生活在灯红酒绿的环境之中,抽烟喝酒比卜慌还凶,而且特能花钱。从身上穿的衣服到手里提的包包再到手机,一色的名牌。花的当时工资并不算低的卜慌提心吊胆。

再后来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为了满足女朋友的欲望,卜慌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看着一天比一天瘪的钱包,卜慌经不起一个房地产开发商的诱惑,违规批准了这位老板的临时用地申请。笔尖轻轻的一划,卜慌得到了三十万元。而正是因为这三十万花花绿绿的人民币,卜慌丢掉了父亲预言中的一切,在宽大、豪华的办公室里走进了四面高墙的监狱。

在卜慌被带执法人员带走的那天,父亲站在门口。看着卜慌狼狈不堪的样子,父亲的眼里没有眼泪,没有怜惜,有的只是两道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和满脸的恼羞。卜慌知道,生性耿直、一生清白的父母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他。

“唉!”想到这里,卜慌悔恨交加,他举起拳头,狠狠的砸在身旁的座包靠背上。本想在监狱好好改造,争取减刑,尽快回到父母身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弥补自己的罪过。但没有想到,父亲却突然出现了这种状况。假如有个好歹,他老人家怎么能闭上眼睛?同样七十多岁而且体弱多病的母亲怎么办?自己的儿子又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卜慌再一次扑在汽车靠背上,无所顾忌的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