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上一秒梦青瑶还是焦灼,这一刻却是满心的怒气,她恨不能将延明碎尸万段,可恨自己任凭如何在心中将那个往日待她千好万好的二师兄杀了千万遍,却依然提不起手中那把并不沉重的灵夕剑。
梦青瑶跪在床边,将半个身子覆盖在梦川江的身上,她的泪水已将被褥打湿一大片,可是女儿的泪水依然不能将沉睡的梦川江唤醒。
尽管梦青瑶已经哭得声音嘶哑,她还是不愿离开她亲爱的爹爹半步。
“从小到大,爹爹不会让青瑶掉一滴眼泪,现在你是怎么啦?臭老头!”
如果眼泪不管用,那么此时梦青瑶多么渴望爹爹能够起身看她一眼,骂她一句啊!
偌大的房间里,梦青瑶的哭泣声显得尤为明显,每一声抽泣都使得守候在门外的师兄弟们的心揪得更紧。他们和梦青瑶同样痛苦、疑惑而又愤怒,谁都不明白平日里潇洒不羁的二师兄延明为何做出杀戮恩师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此时此刻,谁都不敢多说一句,他们用余光瞥向不远处檐下独自站着的延一大师兄,延一的背影冷峻、清冷,与他平日里谦和温暖的模样大相径庭,看起来像是要做些什么决定。
师兄弟们当然明白延一此刻在想些什么,想到这里,矛盾、复杂的心情充斥着他们的内心。尽管延明二师兄行为放浪形骸,但他率真活泼、潇洒风流、爱说爱笑,是这青剑阁一道独特的风景,师兄弟们平日里很爱围着他听他讲山下的趣闻。此次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师父至今未醒,对延明的处置在即,所有一切都令众人真不知如何是好。
延一进入青剑阁的时间最早,他对延明也最为了解,与众师兄弟们想的不同,他此时想的是另外一桩事。
延明被带走的那一刻眼神呆滞、目光坦然,看起来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也并未半点挣扎,像是在平静地等待救赎。他平日里最恨蒙冤,他如此态度,那么便对所做一切均供认不讳。但是青剑阁对他恩重如山,青瑶与他更是亲如兄妹,他为何如此?他又如何能下得去手?!
延一努力镇定住愤怒的心神,他仔细回想着延明近几日的状态,想着是否能够从中找出线索,他还必须想出一个计策,如何劝说才能从延明那儿得到解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延明,他倔强起来谁的话都不会听。
这时小七正走出门外,延一忙迎上前去,焦急问她:“师妹怎么样了?”
小七无奈叹了口气,随即摇了摇头,即使她不说话,众人也都能大概猜出此刻屋内的状况。
延一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随即叹了口气,说道:“适才宁药师说,这种毒药凶险无比,又诡异得很。唉!这个延明怎么会和魔道有所牵连?!”
听延一语气似有不舍,小七不由地凑近问他:“大师兄,你打算如何处置二师兄?”
小七问出了众人的心声,众师兄弟们纷纷开了口:“是啊,大师兄,您是怎么想的?现如今师父昏睡不醒,师妹伤心过甚,咱们青剑阁可就您一个主持大局啦,你……”
“行了!”众人还未说完,延一便打断了他们,他的眉头紧皱,许多事情等待他解决,然而他此刻并没有什么头绪。
他又何尝想处置延明,平时他闯再大的祸事他也都能替他摆平,可这次他做出的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相对无言。
“小姐?”
随着小七一声惊呼,众人循声皆看向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的梦青瑶,她仍是原先在大殿上的那一身青衣装扮,先前许久的哭泣使得她的两颊潮红,衬得她更加的清冷娇艳。她的眼神空洞无助,但依然藏不住愤怒。
众人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梦青瑶,他们都像不认识她似的,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小七也不敢上前多说一句。
当然,延一是了解她的,只有他开了口,“师妹,你想清楚了?”他的眼神还颇有一些犹豫。
梦青瑶却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微微仰首对着青天上那一抹蓝色,随即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一颗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师兄,走吧。”她的声音淡淡的,很是苦涩。
延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众人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其中一个较小的师弟问一旁年长的师兄:“师兄,他们这是去哪儿?”
那个师兄回首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个刚入门不久的小师弟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青剑阁上了资历的人都知道,青剑阁最北处有一个龙炎极,那里历来关押欺师叛道的大逆不道之人,进了龙炎极,九死一生。
一个时辰前。
台上祝雪峰挥毫作画,他的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兴奋,台下梦青瑶心里着急,她不是没有看到小七正一个劲儿的给她使眼色,但是经过刚才所谓毒药的一个闹腾,她已然没有精力再去想更多的法子了,左右她还有最后一个秘密武器,纵使那个祝雪峰能够赢到最后,她早已做出逃婚的打算。
想到这儿,梦青瑶心中轻松了许多,也正因为如此,梦青瑶也有机会静下心来好好看看这个祝雪峰到底有多少才情。
和之前小七所搜集的资料相符,这个祝雪峰长相英俊,身形挺拔,看起来气度不凡,但他的眉宇间似有些烦恼,看上去并非潇洒之人。只是这一点,梦青瑶便认清他并非自己的良配。
等到祝雪峰放下笔墨,便意味着他已通过全部的测试,成为青剑阁的新婿了,但眼见千钧一发之际,梦川江却突然倒下了。
一时间,众人皆惊慌失措,延一忙飞身来到梦川江的身边,梦青瑶也呆得脸上变了颜色。只见梦川江的脸色红紫,嘴唇无色,明显是中毒之症。
“师父!”
“爹爹!”
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去请宁药师!”延一吩咐底下小师弟,得令后,只见那个背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小七紧紧握住梦青瑶的手,她的掌心冰冷,因为紧张她身上的梅香弥漫了整个屋子。延一也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作为青剑阁的大师兄,此时此刻他必须镇静。
底下华启秋、吴越等人也都在张望,只祝雪峰负手站立在门边,看着殿阁下开得正盛的梅花,他的眉头依然紧锁,似乎谁也走不进他的心。
不多时,宁药师和那个小师弟匆忙走了进来。
梦青瑶这才回过神,她一把攥住宁药师的袖口,哭泣着哀求她:“宁伯伯,求你救救爹爹!青瑶求你了!”
梦青瑶的眼泪哗啦啦流下来,宁药师从小看着她长大,她这样伤心他当然满心不忍。
“好了大小姐,你先放手,让老朽仔细瞧瞧。”
延一和小七也在一旁相劝,梦青瑶看看爹爹,这才放了手。
才不过片刻,梦川江的脸色此时已是青白,情况比先前更加糟糕,看样子毒性已侵入骨髓了。
“将阁主移至内殿,轻一点!”宁药师吩咐道。
延一忙吩咐师弟们照做,青瑶也跟了进去,待安排妥当,延一转身向华启秋他们走来。
“三位师兄,本门突生变故,现下不便招待来客,这位祝师兄是本门少阁主新婿,自要留下,另二位可自行下山。青剑阁招待不周,望请见谅!”
延一说话一气呵成,既礼貌周到又气势凌然,容不得旁人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华启秋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吴越拉住了衣角,“华师兄,你我技不如人,自当愿赌服输。”
“二位请吧。”延一说完,便吩咐小师弟为他二人带路。
华启秋尽管万分不愿,但还是吞下了话头,吴越低首抱拳道了声谢,便和华启秋跟着小师弟出门了。
紧接着延一便吩咐另一师弟带着祝雪峰回房间,自此大殿上便空无一人。
整个青剑阁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月色之中,静谧沉寂,而另一个房间此时却经历着与死亡的殊死搏斗。
梦川江被移至床上,宁药师清退众人,随即忙给他施针送药,拿出毕生所学相救他的性命。
施针完毕,宁药师说道:“老朽已用尽毕生所学,天意如何,要看阁主的造化了。”
宁药师一只手捋着花白长须,一只手背在身后,脸色铁青,缓缓地走出内阁。众人谁都不敢上前多问他一句话,谁也不想听到任何一句不好的消息,尽管从宁药师的话语和神情中众人已猜出了大概。
一时间,内阁内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梦川江愈加虚弱的呼吸声。
梦青瑶一直守在爹爹身边,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是个乖女儿,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静静地观察着她的爹爹,她没想到她往日风光无限的爹爹不知何时两鬓竟生出了许多白发,看起来无比苍老。
梦青瑶禁不住哭了,原来自己是多么顽劣,多么让爹爹操心!
梦青瑶看向爹爹,此刻爹爹脸上的表情已不像先前那般痛苦,而是十分的安详,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看起来像是做着一个甜蜜幸福的美梦。
他的这一迹象使得梦青瑶心中一喜,她连忙大声呼喊宁药师:“宁伯伯,你快来!”
宁药师听闻连忙小跑进去,翻翻梦川江的眼皮又诊诊脉,又将他的脸色看个究竟,却始终不发一语。
“伯伯,看爹爹的脸色似有好转,一定是起了药效,他的毒是不是已经祛净了?”梦青瑶连忙问道。
宁药师摇摇头,他的眼眶里噙满泪水,他的多年挚友怕是无力回天了。
“伯伯,你说话啊!爹爹到底怎么了?!”梦青瑶抓住宁药师的衣袖,不愿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
一旁的延一此刻也着急询问道:“宁药师,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平常之毒,只要以老朽独门之方云针施其经脉方可通畅,但老朽适才为阁主把脉,发现他的脉象异常,再施以云针,虽始有回天之相,但现如今已办法全无。如若老朽猜测无错,想必阁主适才被人用巫蛊诡术控制,这才伤了经脉。”
听闻此言,梦青瑶怒从心起,“华启秋!师兄,是华启秋!一定是他下的毒!”
华启秋赛时用诡术梦青瑶和延一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方才梦川江未见中毒之相,便也未过分追究,倘若师父中毒当真与他相关,那么青剑阁上下定不会轻饶了他!
“师妹,我这就去擒他回来!”延一攥紧手中的长剑。
“且慢!”宁药师叫住延一,随即说道:“诡术只是引子,如今要紧的是找到下毒之人!岷山掌门之子纵使不学无术,想来也没有下毒的胆量,”未待众人回答,宁药师又紧接着说道:“老朽少时跟随师父游历山川,曾见过一人,其中毒之相与阁主很是相似,如若没猜错,此毒便是魔道玄桑虹。”
“那如何解?”梦青瑶连忙问道。
“当年恩师倾尽毕生所学也未能解此毒,为此抱憾终身,现如今老朽怕是也无能为力了!”宁药师叹了口气,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说道:“现下当务之急是找到下毒之人!唉!青剑阁的一片葱翠,怕是要被魔道沾染了!”
宁药师一声无意的叹息,被梦青瑶和延一听进了心里。青剑阁素来与各门各派往来甚少,更不足道与魔界有所牵绊,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的麻烦必定不会少了。
“师妹,你留下照顾师父,我去查探究竟!”延一的语气坚定,极力抑制住愤怒。
梦青瑶点点头。
“宁药师,烦请您配几副药为师父续着,我即刻回来!”
宁药师点点头,便匆忙配药去了。
“大师兄!”突然一个小师弟慌慌张张跑进来,他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大师兄,二师兄……二师兄他……”
“二师兄怎么了?”梦青瑶连忙问道。
“二师兄自废修为,说是脱簪请罪!”
梦青瑶忙问他:“请罪?请什么罪?”
小师弟摇摇头,说道:“不知道请什么罪。二师兄一言不发,他的样子真吓人!”
梦青瑶看向延一,延一也是满脸疑惑。
这时,一个上了资历的师兄进了来,套着延一的耳边说了几句,只见延一的脸色骤变,愤怒、痛心纷纷涌上眉间。一语完毕,延一挥挥手,示意那位师兄离开,屋里只剩下了他和梦青瑶两个人。
延一将适才所听之言如实告诉梦青瑶,谁也未曾猜想,正是这几句话,打破了原本平静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