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是一朵隐藏在暗处的花,它没有充沛的阳光和雨水,更没有肥沃的土壤和营养,单纯的依靠一股信念作支撑,依托着瘦弱的枝杆顽强向上,这是一种蛮劲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却也让人胆战心惊。
花朵闪耀着乌黑的光泽,每一片花瓣都如同沾了水滴般娇嫩,小小的一朵蕴藏了无限的能量。
这能量能够将人吞噬,片甲不留。
杨母把杨馨接回了家,坐在车上的时候杨馨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感,眼中的高楼大厦熟悉又陌生,大都市里各处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在杨馨心中不断扩大,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吸走了她一切的积极情绪。
悲观变成了一个如影随形的跟随者,寸步不离,更一寸寸的侵入心脏深处,如同暴雨袭来前的乌云一点点掩盖住天空。她毫无招架之力,放下了所有的防御,任由精神被侵蚀。
疲惫的闭上眼睛,周围的声音一点点的变小直至完全扩散开,她深深的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对外界一无所知。
“馨馨,醒醒,到家了。”母亲的声音似有若无的在耳畔响起,杨馨不耐的拿右手在耳侧挥了挥,却不料真切的碰到了有温度的肉体,一下子惊得睁开了眼睛。
手还没有放下,距离母亲的脸不过厘米之距,呆愣愣的瞧了瞧自己的手又望望母亲,杨馨突然觉着有些发慌。
“妈,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的脸,没事吧。”
颤抖的眼神像一只面对狼群的小鹿,惊恐又澄澈,杨母看着这样的杨馨更加难过,忍住了不断上涌的酸涩感:“妈没事,下车和妈回家吧。”
“回家”两个字重重的击打在胸腔,杨馨目光发直的看着面前的建筑物,这是她父母的房子,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但是,不是她的家。她的家,该是与南浅苍同屋檐下生活的屋子,记忆凌乱的在大脑里混作一团,后脑勺里像有一个小人在不停的敲击,“突突”的发疼。
像一具没有意识的木偶跟在杨母后面进了家门,家里的摆设一如当初,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幼年的自己在家里乱蹦乱跳的场景,那个虚幻的小女孩是那么无忧无虑,不像如今的自己,斑痕累累。
“馨馨,你刚出来,先去洗个澡去去晦气,接着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我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睡醒以后刚好吃饭。”杨母不是没有看到女儿的状态,心疼的紧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用欢快的语调说话,她不希望杨馨出监狱以后还是那么萎靡,她的时间已经不多,杨母一秒都不愿让女儿再次沉入伤感。
在身体劳累和心灵的疲惫双重折磨下,杨馨同样渴求投入到床的怀抱里,监狱里的生活就像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她带着残败的躯体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乖乖的听了母亲的话在浴缸里泡了个澡,温热的水流滑过肌肤,留下片片水迹化成水滴,脖子靠在浴缸的沿壁上,杨馨睁眼望着头顶的灯,柔柔的光线好像散做了一颗颗光亮的小颗粒,一点也不刺眼。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身体有些发僵,侧身转了下换了个重心,本是静止的水“哗啦”一声散到两旁,指腹的皮肤被泡的发白发皱,抓起放在一旁的浴袍,套上后随意系上腰带,也不顾从上及下滴落的水珠,走到床边,拉开被子就躺了进去。
杨母偷偷打开门漏出一条不大的缝,瞧见杨馨盖着被子睡的正熟,心下放心了不少。阿姨在厨房里准备晚饭,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碰撞出的火花声不时传出,为偌大的房子增添了不少人气。
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杨母思来想去还是拿出了手机,调出通讯录滑动屏幕,在“南浅苍”一栏停了下来,手指悬在拨号键正上方,迟迟没有按下。
“为了馨馨,这个电话必须打!”脑袋里一个白色的小人摇头晃脑的说着。
“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骂他的了吗,他怎么可能会如你的意。”黑色的小人亮着两颗尖尖小小的獠牙,一脸鄙夷的说。
“难道因为这样就放弃了吗?杨馨她的生命可只有一年了啊。”白色小人神色激动的争论着。
白色小人终是战胜了黑色小人。
不再迟疑,手指向下触到屏幕,显示正在拨号。
“喂?”南浅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杨母觉着有些尴尬,但是思及卧室内的杨馨,还是下决心开了口。
“是我,杨馨的妈妈。今天我搁下这张老脸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杨馨得了子宫癌,现在已经到了晚期,医生说她最多只能活一年了,”杨母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带上了哽咽,“她现在已经出狱回家了,我希望你能来看看她,不论她做过什么,她毕竟曾经是你的妻子,为你怀过孩子啊。”
说到最后,杨母终是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没想到杨馨竟是癌症晚期,南浅苍足足愣了两秒才缓过神来,想到杨馨之前怀的那个孩子,满满的愧疚再次涌上心头。
“好,我会去看她的。”
得到了南浅苍肯定的回答,杨母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坐在沙发上掩面哭泣,眼泪穿过指缝,顺着手背蜿蜿蜒蜒的流下。
电话另一头的南浅苍心里也不好受,虽然和杨馨并没有感情,但是正如杨母所说,毕竟他们夫妻一场,对于杨馨的情况他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走到客厅坐到正抱着电脑看肥皂剧的藤蓝蔓身边,伸出双手环住女子,南浅苍的声音低低哑哑的:“蔓蔓,杨馨得了癌症,是晚期,医生说还有一年的时间,她妈妈刚才打电话给我希望我去看看她。。”
没敢看藤蓝蔓的表情,南浅苍低着头等她的回答,心里忐忑不已。
“那你快去啊,还等什么?”藤蓝蔓的语气充满真挚和不解,仿佛南浅苍现在出现在她身边而不是去杨馨家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棕色的瞳孔里清清楚楚的映出南浅苍的模样,像一只做错事害怕被主人惩罚的巨型柯基犬,意外的惹人怜爱。
巨型柯基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圆睁的瞳孔表达着主人的震惊:“你不介意我去看她吗?她之前和我结过婚,还是撞了你母亲的凶手,还是说你这只是气话?”
有些好笑的在南浅苍怀里蹭了蹭,藤蓝蔓手下用劲捏了一下男人的侧腰,没忍住的痛呼从嘴角逃出来。
“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既然已经选择了要和你在一起,那么我对你就是完全信任的态度,无论你去看的人是杨馨还是李馨,无论她以前和你有过什么样的牵扯,我的选择一直都是,相信你。”
藤蓝蔓的一席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令南浅苍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情话。用下巴蹭了蹭藤蓝蔓头顶的碎发,有一点点的刺痛,更多的是说不出的酥麻。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后面的这句话南浅苍没有说出口,但是他知道,藤蓝蔓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语,也是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得到应允后,南浅苍重新换了一套休闲装,直接驱车开向了杨家,途中遇到的红灯寥寥无几,没一会就到了杨家门口。停好车子走到门口按响门铃,没过两秒屋内就传来拖鞋与地面碰撞的脚步声,大门随即被打开。
杨母站在门后,手还停在门把上没有放下来,眼睛微微红肿。见是南浅苍,杨母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小南啊,快进来吧。”
杨家南浅苍来的次数不多,这次又是以一个比较尴尬的身份来拜访,不禁有些尴尬。坐在沙发上有些坐立不安,看着茶几上阿姨端来的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阵诡异的寂寞弥漫开,压的人喘不过气。
“阿姨,我……”南浅苍还是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从房间出来的杨馨打断了。
“妈,能吃饭了吗?我有些饿了。”杨馨揉着眼睛走出房间,还有些睡眼惺忪,完全没有注意到沙发上的南浅苍。睡了一觉的杨馨精神状态显然比刚回家的时候好了许多,杨母见女儿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心安定了不少。
“杨馨,你还好吗,现在觉得怎么样?”南浅苍的声音传入杨馨耳中,她这才发现客厅里的南浅苍,放松的神情立刻变得紧绷。
“你怎么在这?”
“我听阿姨说你身体不太好回家休养,就想着说来看看你。”
“看我?”杨馨的眼神发寒,像是随时都能发出冰冷的利刃,一边嘴角上挑冷笑了一声,“你是想来看我如今有多落魄的吧,怎么样,你现在看到了,满意了?”
杨母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默不作声,她能从女儿刻薄的语气中听出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在乎,没有爱又哪里来的仇恨。
南浅苍像是还想要说些什么,杨馨却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转身又走回了房间,“砰”的一声狠狠地带上了房门,仿佛带动这间屋子微不可见的一起抖动了一下。
走到房门前,南浅苍弯了手指轻轻在门板上扣了两下,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杨馨,你开开门,我是真的担心你,你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
“滚!”
没有多余的言语,窝在卧室里的杨馨只是爆发的大喊了一声,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多余的语句,任凭南浅苍怎么敲杨馨都不为所动,铁了心窝在房间里对他不做理睬。
毫无回应的反应磨灭了南浅苍心底的愧疚,他收回手,走回到客厅,面对杨母:“阿姨,我尽力了,帮不到您什么忙,不好意思。”
“小南,看你喊我一声阿姨的份上,你能不能再和馨馨在一起?”杨母的表情陈恳又动容,南浅苍没想到杨母会说这么一句话,愣了两秒。好容易回过神准备开口拒绝她的时候,“扑通”一声,杨母跪在了他的面前。
“阿姨,您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被杨母吓了一大跳的南浅苍连忙一边说一边作势要扶起杨母。
却不想杨母固执的不愿起来:“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我就馨馨这么一个女儿,她还这么年轻,却只有一年的时间了,老天爷不公啊。我没别的办法了,阿姨只是希望你在这最后一年的时间里可以陪着她,我希望在这一年里她可以不留遗憾开开心心的生活。”
杨母的话言辞恳切,南浅苍想到藤蓝蔓觉得有些左右为难。一方面杨馨的病多多少少和他有些关系,他不能完全置身之外对她置之不顾;可是另一方面,他好不容易才和藤蓝蔓再次在一起,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再次辜负她的感情,让她伤心。
考虑再三,南浅苍还是没做出答应的承诺,和杨母说回去再考虑考虑就离开了杨家。下午的骄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热烫感波及到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没走两步,额上就零零散散的冒了汗,用手背擦掉随即又冒出来更多。
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立刻打开了空调,凉风迅速充满了不大的车厢内,原本附着在身上的一层薄汗也立马蒸发到空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拿出手机解开锁屏,藤蓝蔓的一条短信出现在眼前,简单说了一下她下午要去她妈妈住的医院那边,让南浅苍直接去医院找她。
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南浅苍启动车子向医院开去。电台里正放着当下最流行的抒情歌曲,绵柔的曲调和温婉又不失大气的女声相结合,说不出的合适与恰当。
医院离杨家不远,一首歌结束南浅苍刚好开到停车场,停好车后熟门熟路的找到了藤母的病房,推开门正好瞧见藤蓝蔓在削苹果,一厘米宽的苹果皮一圈圈的环绕散落下去,敞露出米白色的果肉,看上去就香甜可口,鲜嫩多汁。
察觉到来人,藤蓝蔓抬眸望向门口,见是南浅苍,淡淡露了个笑脸,像一朵盛开绽放的夜莲直接击中了南浅苍的心房,藤蓝蔓今天没有化任何精致的妆容,在他眼里却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走到藤蓝蔓身旁的空椅上坐下,自然的接过没有削完皮的苹果和水果刀,苹果在手中缓慢转动,直至露出全部的果肉,再从中间切开,切成一个个立方体的小块放入盘中,拿过牙签插在上面。
“阿姨今天怎么样了?”递了一块送到藤蓝蔓嘴边,南浅苍看了看床上的藤母问道。
在苹果上咬了小小的一口,汁水顷刻间充满口腔,真甜。
“医生刚才来看过妈妈了,说妈妈现在恢复的不错,”床上的藤母正在闭眼休息,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神态安详,“我想过不了多久,妈妈也许就能完全康复了吧。”
一旁的南浅苍感觉到藤蓝蔓此时的心情还不错,心里打量着把刚刚在杨家发生的事情如实对她说一遍,当初因为杨馨他已经辜负过藤蓝蔓一次,现在好不容易消除隔阂重新走到一起,他不希望又因为杨馨再次辜负她。
“蔓蔓,我想和你说件事。”有些踌躇,南浅苍还是开了口,藤蓝蔓闻言扭过头看他,不自觉的,南浅苍避开了藤蓝蔓的眼神。
见南浅苍这幅神情,藤蓝蔓心里猜到了七八分:“是杨馨的事?”
“你怎么知道?”一下子被藤蓝蔓猜中,南浅苍不禁提高了音量,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冷静和淡然,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这句话放到男人身上,依然适用。
藤蓝蔓不再说话,静静的望着南浅苍,静候他的下文。南浅苍不自然的摸了摸鬓角,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我今天去杨馨家,她一见我情绪就特别激动,直接回了房间把我拒之门外。我见她这样就准备直接回来,谁想杨妈妈突然跪下对我说希望我可以重新和杨馨在一起,陪她走完剩下的一年时光。不过,蔓蔓,你放心,我没有答应她,我的心里只有你。”
说着南浅苍拉过藤蓝蔓的小手,包在自己宽厚的手掌里,女子的手小小柔柔的,不像自己的手,粗糙的不行。他紧张的看着藤蓝蔓的脸,生怕错过了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其实藤蓝蔓完全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生气,相反的,其实她还挺理解杨母的想法的,毕竟她只有杨馨这么一个女儿,老人家怎么会不为儿女着想呢。
轻叹了一口气,藤蓝蔓落落大方的说:“浅苍,不说别的,就为杨馨的生命只有一年的时间,我就已经不能拒绝杨母的想法了,天下父母心,谁不会为自己的后代着想呢。你不用担心我,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如今才走到一起,对于你我是百分百的信任,一年的时间,我等得起。”
没有想到藤蓝蔓小小的身体里竟有这么坚韧的力量,她的大度和善良使南浅苍颇为触动,眼神中的柔情愈发荡漾,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手上加了些力道,手指穿过藤蓝蔓的指缝,紧紧相扣。
“蔓蔓。”
深情的唤了一声藤蓝蔓的名字,却再也说不出其他,南浅苍只定定的望着藤蓝蔓,女子同样看着他,目光里包含了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情愫。
房内一时无话,暖心的情谊在不大的空间里回散,像一股暖流缓缓灌入心尖,冲散了其间的最后一抹阴霾。
得到了藤蓝蔓的理解和支持后,南浅苍不再犹豫,走出病房在走廊上拨通了杨母的电话。
“喂,阿姨,是我,南浅苍。”
“是的,我想好了,我答应您,陪杨馨一年。”
“阿姨您也别太难过了,眼下治疗杨馨的病更重要。”
“好的,阿姨再见。”
挂了电话,南浅苍没有立刻回病房,他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墙面的瓷砖冰冰凉凉,仿佛带了镇定的功效,在很大的程度上抚平了内心的焦躁。
南浅苍说不上来心里这种不安是因为什么,生活、感情和工作都没有大的阻碍,一切好像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走上了正轨,可是心中始终环绕着说不出的烦躁,像一个魔鬼跟随左右,扰乱了平静的心。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打开抽出一根香烟,点燃后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草从口腔经过肺叶再被吐出,烟圈在空中打了好几个圈才散去。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烟头发亮,红色的光亮莫名染上了诡异的魅惑,南浅苍盯着它出了神,如雕塑般靠在那一动不动,额前散落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见里面流动的光。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瞬间。
此时与他仅一墙之隔的藤蓝蔓一如既往的给母亲做着按摩复健,她的手法轻快,表现出主人此时的好心情,现在和南浅苍的相处模式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他们是合二为一的,他们无话不说、彼此坦诚。
杨母接到南浅苍电话的时候是带着担心的,没想到对方却是告诉自己他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一时又触动了泪点,情绪难免的激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