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想跟郑志浩好好谈谈,但是郑志浩每天都忙着采访、看稿,管理部门事务,根本就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听她好好说话。林语迫于无奈,只好去找陈翔宇。
一天晚上,林语早早完稿,郑志浩一如既往地坐在他的电脑前认真改稿。林语见指望不上他,就偷偷瞄了一眼陈翔宇,看到他好像已经写完了稿。
林语走过去拍了拍老家伙的肩膀,示意他一起去解决国计民生的问题。陈翔宇看了郑志浩一眼,冲林语点了点头。
两人收拾好自己桌上的东西,匆匆离开报社。
陈翔宇让林语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上,他说,在离报社比较远的地方,有一家很不错的东北菜馆,那里有他在成都市面上吃过的最地道的东北菜。
林语害怕坐摩托车,但是知道陈翔宇喜欢吃东北饺子,就只好笑着说,自己这一次是舍命陪君子。
在西南民院后门的一条小巷里,陈翔宇带林语上了一条又陡又滑的户外楼梯,走到二楼,这里果然开了一家东北菜馆。
陈翔宇一落座,就熟门熟路地点了店家的招牌菜锅包肉、拉皮和地三鲜,要了两瓶啤酒,三两饺子。
陈翔宇说,这家餐馆做的锅包肉是一绝。菜上来以后,林语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
林语和陈翔宇就着瓶子对吹,一人一瓶啤酒。
酒至酣处,林语终于忍不住对陈翔宇诉起了苦。她说,她担心自己这个月分数可能又要垫底,张哥和郑志浩的脸色又不会好看。
自从林语和郑志浩正式同居以来,她知道郑志浩每个月都要给家里面寄钱,就主动提出自己也负担一部分家用。郑志浩交房租,她就出生活费;她付房租,郑志浩就管她吃饭。除了前几个月自己状态很好,收入还不错之外,其他月份她的收入就都不高,到了月底不用看荷包,肯定是月光。
林语觉得如果他们不用付房租的话,自己手里面也就没有那么紧张,所以就很迫切地希望报社能早点给郑志浩分房。
陈翔宇安慰林语,“浩子应该是在报社下一批分房的名单里,你想嘛,我都可以分到,何况是他。”
“哎,希望如此,那个房子我实在是住够了。”
“耐心等一下,浩子那么受报社领导的赏识,这些东西肯定是少不了他的。”
“哎,我这个月工分那么低,可能下个月连吃饭的钱都不够了。郑志浩每个月都要往他家里面寄钱,我收入少了,他就要多出我们俩的生活费,每次看到他那张脸,我心理压力都很大。”
在林语他们这个做一个月吃一个月的环境里,工分低则意味着收入少,非常的立竿见影。
林语见陈翔宇没有说话,喝了一口酒之后,继续说道,“有时候我真不想做了,我想,也许我并不适合做这一行。但是不当记者的话,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又能干什么。”
“其实工作这玩意儿,只是谋生的一个手段而已,干什么还不是一样的过日子,没有必要觉得某项工作特别伟大或者特别卑贱,如果你觉得自己不适合做这一行,你完全可以趁自己现在还年轻,尝试一下其他工作,对自己的成长倒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反正你岁数还不大,还经得起犯错误。”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经过老太太那件事情之后,我总觉得自己实在是愧对记者这个称号。陈哥,你知道我们报社哪个部门既不需要写稿,又不需要坐班的?”
“可能只有广告公司和发行部那边吧,而且都必须是跑业务才可以不坐班,如果是做行政,那还是要坐班的,你想去哪个部门?”
“我也不知道,我去打听一下再说吧。反正我是不想再继续当这个记者了,我实在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心理压力很大。”
陈翔宇听到林语这些话,心里有些闷闷的,后来就只顾着喝酒,不太想说话,林语也就不想再冲着他发牢骚了。
吃完饭,陈翔宇骑摩托把林语送回家,刚到她家楼下,就碰到郑志浩回来。他看到林语从陈翔宇身后下车,两个男人相互点了点头,没有言语。林语转身朝陈翔宇挥了挥手,就跟着郑志浩回到了家。
自从到报社上班,每一天在这个城市里当“地老鼠”,打探社会的私隐;晚上回到办公室还得做“老黄牛”,趴在桌子上辛勤地耕耘“梯田”,林语觉得自己几乎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
用陈翔宇的话来说就是,做媒体这一行,就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
在他们这个全员招聘的报社里,就是打死老板,他也绝对不肯养活任何一个闲人。没有一个女记者,以为自己靠美色就可以吃得饱饭。
但是任何一项工作,如果要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得保持旺盛的精力;一天二十四小时,每个小时都得具有随时冲锋陷阵的体力,恐怕人人都有点困难。
常言道:老虎都有打瞌睡的时候,更何况是人呢。
林语自从被报社通报批评以来,就好似被夺了神光,每天写那么多条稿子,就没有几篇受到老总的赏识,发出来的极少。林语觉得自己的饭碗,就像她搁在办公桌那堆书顶上的水杯,随时都岌岌可危。
三月第一个周五的下午,开部门例会的时候,郑志浩表情严肃地公布了经济新闻部每个记者上个月稿件的积分情况,林语那点可怜巴巴的“工分”,又让她沦为整个部门的垫底。
在众人无限同情的目光中,林语看到了地狱之门无情的向她敞开,无数被报社驱逐出去的“先烈”在向她招手。看来这次是她不下地狱,就没有人会下地狱了。
按照报社的有关规定,连续三个月没有完成“工分”者,将被“停业整顿”去守资料室,美其名曰:学习。若连这学习的机会,都没有人愿意给你,那就只能直接“下岗”,被报社扫地出门。
一想到可能又要被迫换工作,林语就头大,自从离开她那温暖的“象牙塔”,她已经换了好几份工作。原来在学校里写的那些见风流泪的诗,那些对月伤神的散文,就像茶马古道上那些曾经绚烂的经幡,在现实的风雨中,逐渐苍白、暗淡。
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就像天堂和地狱的距离,原本以为风马牛不相及,没曾想到,有时候竟然也只是一步之遥。
如果真的叫她离开这家报社,或者让她离开经济新闻部,她能去哪儿呢?
想来想去,林语觉得自己的面前竟然没有一条出路。
那天开会的时候,郑志浩在公布林语的积分时,他自己都觉得他的后背在不停地冒汗,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不明白林语对自己的这种情况,居然还能安之若素。
对于她的工作状态不佳,郑志浩不能理解。他想不明白,林语现在为什么会不喜欢去上班,在他看来,即使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要它过去了,一切就都可以从头再来。
做新闻这个行业最好的就是,对于他们来说,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记者,就是这些新生事物的见证者与记录者,这份工作本身,就是非常有价值与意义的事情。
从这个角度来说,郑志浩是一个天生的新闻人,而林语,不过是借此混口饭吃而已。
郑志浩很反感林语身上经常表现出来的顽世不恭,在他看来,工作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而林语却不把它当一回事,这本身就极其大逆不道。
郑志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林语感到自卑。
这种自卑主要来源于,郑志浩不断加在林语身上的压力。他认为林语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文笔也还差强人意,只要再勤奋一些,再努力一点,她就不至于挣扎在及格的生死线上。
郑志浩对林语的不断打击,让她慢慢看清郑志浩之所以那样热爱工作,其实是他自己的自卑心理在作祟。
郑志浩出生在西北一个远离城市的偏僻小山村里,他是他们那儿方圆几十公里之内,唯一的名牌大学毕业生。从他跨出他家门槛的那一天起,他的身上就背负着拯救他们全家人的责任。
所以,他一心想要出人头地,想让自己周围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做得最好。
而林语则不想活得那么累,她唯一的生活目标就是尽量让自己生活得自由、快乐、惬意。目前让她最不快乐的就是这份一点也不适合她的工作。因此,她就打算辞职。郑志浩问她辞职之后干什么,林语说她暂时还没有想清楚。
郑志浩听到林语这么不靠谱的话,表情阴郁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不再答话,最后居然是不置可否的忙活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从那天开始,郑志浩每天越来越忙,而林语却越来越闲。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江郎才尽,一看到电脑上空白的显示屏,就感到腹内空空、眼冒金星。
这段时间林语酷爱黑色,时常穿得像只乌鸦一般到处晃来晃去。不知谁说的,黑色是自闭和自卑的象征,假使这样,林语也自愿承认。
近来她不知怎么搞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积极主动、善于专营的人。有时她甚至感到像她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在这强者如云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简直就像在狼群中发现尚能存活的羊一样,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林语不会拍马屁,更不会讨领导的欢心,她每天在这座城市里晃来晃去,就是没有找到自己工作的价值和生存的意义。在经过了这么两年多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拍在了沙滩上。
郑志浩知道林语已经是烂泥扶不上墙,也就不再催着她要如何上进。对于她回家以后不爱做家务这一点,他发表了几次怨言以后,见收效甚微,也就不再吭声。倒是林语有时候良心大发现,会主动打扫一下房间或者是做一顿简单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