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和严虞在电梯间里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有电梯上来。而电梯面板上显示两部电梯现在都已经停在了一楼。她俩等了又等,电梯却没有一点动静。
严虞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冲着紧闭的电梯门说:“算了,干脆我们走下去得了,反正平常也没有什么时间锻炼身体,今天就当是活动活动自己的筋骨。”
这个时候林语的胃已经不疼了,就同意了严虞的建议。
两人顺着消防楼梯走了下去,走到三楼的时候,突然碰到一个穿110制服的警察从下面走了上来,他问林语她们,“这里看得见二楼的平台没有?”
林语和严虞面面相觑,不知道警察问这个干嘛,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没试过。”
那个警察听到这话,就不再理会她们,自己踮起脚尖来,从消防楼梯的窗户中探出头去,往下看。他看了一眼以后,就急冲冲地跑下了楼。
严虞出于好奇,等警察走了以后,也学着警察那个样子,探出头去,但是她的个子比较娇小,踮起脚来看了半天,什么也看不见。她就站到一边,让林语去试试看,看她能不能看见什么。
林语忙踮起脚尖,探出头去,这一看,她禁不住惊叫了起来。
二楼平台上,刚才向她问话的那位老太太的身体,现在已经摔成了两截,一截在平台上,一截耷拉在墙体上。由于她穿的灰黑色长棉袍很厚,厚厚的棉袍将她的两截身体连接着,整个身体才没有掉落到楼底下。褐红色的血已经将她的棉袍完全浸湿,血正沿着平台往下滴。
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察和殡仪馆的人都到了,闹哄哄的乱成一团。为了保护现场,电梯给停掉了,上面的人下不去,下面的人上不来。
严虞听到林语的尖叫,也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
林语语无伦次地说:“刚才问我话的那个老太太死了。”
“啊。”严虞也吓得脸色都变了,“那我们不去吃饭了吧,我抽屉里还有一些饼干。”说完,就拉着林语就往楼上走。
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她俩想迅速地离开那个离亡灵最近的地方。她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二十一楼,两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手脚瘫软,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回到严虞的座位上,严虞拉开抽屉,拿出饼干来,给林语分了一半。林语看着那些香甜的饼干,却一口都吃不下去,心里恶心得直想吐。
林语还是第一次看到刚跟她说过话的人,突然之间就跟这个世界阴阳两隔,她的心情异常的沉重。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写稿子,她的手指虽然在电脑键盘上机械地敲打着,但是她觉得此时却好像有一团黑色的迷雾,正重重地压在她的脑门上,让她不能清晰地思考。
林语不知道那位老太太为什么会自寻短见。
她认为,一个人只有对自己的人生和周围的环境彻底绝望了,才会选择用那么惨烈的方式,来告别这个世界。
她后悔自己在老太太生命中的最后几分钟时间里,没有听她好好说话。她甚至想,也许自己再耐心那么一点,多听老太太说几句话,即使自己最后帮不了她什么忙,但是至少,她不会那么快就去死。
林语为自己对老太太做出的那些轻慢的行为,感到深深的后悔。
她一边写着稿子,一边默默地流泪。
下午,郑志浩回到办公室以后,看到林语的眼圈红红的,眼睛里面甚至还有些红血丝。他还以为她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就叫她写完稿子以后,赶紧回家。
天色将黒的时候,林语一个人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办公室。她走到楼下的时候,发现经过清洁工人的清洗,现在地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血迹,只有在靠墙角的地方,还有一滩水迹。
林语转过身去,对着曾经耷拉着老太太身体的二楼平台,双手合十地拜了拜,然后逃一样,飞跑着离开了报社。
林语虽然心下里对老太太的死,歉疚不已。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事最后还需要自己出面去承担一定的责任。
老太太在报社办公大楼自杀的这件事情,所有的媒体都缄口不言,大家都不想去揭这道伤疤,不想去看自己同行的笑话,更不愿意将事态扩大化。因为,这样的事情,今天发生在他们那里,明天也有可能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
对老太太的死,大家除了表示很遗憾以外,都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报社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责任。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照常工作和生活就行了。
当然,林语比其他任何人都希望这件事情早点过去。
但是两天以后,社委办的领导却亲自打电话给林语,让她马上去一趟社委办,他们想找她了解一些情况。
林语心里大概知道他们想问些什么,就战战兢兢地走进了社委办的办公室。
社委办的领导表情严肃地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林语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像一个即将面临审问的犯人一般,惶恐不安。
“你是林语吗?”领导看着她。
“我是。”林语很小声地说道。
“前两天我们报社来了一位寻求帮助的老太太,是你接待的吗?”
“是的,我那天刚好有事路过那里,老太太拉着我问了几句,我就跟她说了几句话。”林语将那天自己和老太太的对话,复述给领导听。
领导听了以后勃然大怒,“你这个记者是怎么当的,怎么这么没有社会责任感?你要知道,新闻媒体是社会的良心,群众到我们报社来反映事情,肯定是他们在生活中遇到了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才到我们报社来寻求帮助。你应该仔细地问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你真的帮不了她,至少你也应该听听她想说什么。你那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别人最后的念想都给断了,她一个没有文化,又不认识什么人的农村老太太,不跳楼才怪。”
林语知道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内心也十分的愧疚,因此不敢为自己申辩,只能任由领导去骂。
那天林语胃痛难忍,她当时急于去医务室拿药,就没有留意老太太后来还找过其他人反映过自己的事情没有。究竟林语是不是最后一个接触老太太的人,谁也说不清。
但是,老太太的的确确是死了,这个是不争的事实。
林语被报社领导骂完以后,心情沉重地从社委办里出来,接受了报社给她记大过的处分。
晚上回到家里,她一个人躺在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仔细回忆着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天中午,跟她一起出现在现场的,除了她就是王萍萍了,王萍萍应该不会去报社告发她。林语想了半天,突然想起电梯间旁边吸烟区的“高手”来。他站着吸烟的那个位置,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电梯间里所有人的对话。看来,这次背后插她一刀的,除了这位“高手”,不会再有别人了。
但是,老太太因为自己轻慢的对待,而丢了性命,即使是给自己记大过,也挽回不了老人的生命,林语内心里还是非常的自责。
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以来,这几天,林语时常半夜里被噩梦惊醒,每次她都看到那位跳楼自杀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向她走来,想跟她说着什么,但是每次她都听不清楚。只听到周围很多人的声音,在大声谴责她没有道德良心,没有社会责任感,不是个人!
林语在众人的斥骂声中,道了一次又一次的歉,但还是不能平息人们的愤怒,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已几近崩溃。做起事情来,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那天,有一个人在林语和王萍萍之后,跟老太太说过话,那就是陈翔宇。
当林语和王萍萍前脚刚进电梯,准备上楼去报社的医务室拿药的时候,陈翔宇就坐另一部电梯上来了。
陈翔宇一出电梯,就碰到了那位正在到处找人想投诉的老太太。上午,陈翔宇在外面采访时很不顺利,别人让他碰了一个硬钉子,心里难免就有些生气。
他见那位老太太一直拉着自己想说什么,又半天说不清楚,就有些不耐烦,他冲着老太太说:“婆婆,你跟我说这些没有用,我只是一个跑经济新闻的记者,我没有跑社会新闻,而且我又不是法官,我帮不了你的。你这个事情,要去找律师,要让他们帮你打官司才行。我现在忙,没空跟你说这些,我们报社有一个专门的法律援助热线,就在那边那扇门里面,你去找他们,他们可能会帮你解决问题的。”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喃?”老太太还是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手。
“我现在忙,没空带你,就在那边,你看都看得到的。”陈翔宇向那位老太太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向张哥汇报,就重新按了一下电梯按钮,这个时候恰好有一部电梯上来,他用了点力,挣脱了老太太的拉扯,走进电梯,上楼去向张哥请示事情。
陈翔宇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见到那位老太太的人,但是自从那位老太太在报社跳楼了以后,他心里也不舒服了很久。后来知道报社为这件事情处罚了林语,他知道林语是在代人受过,说不定是在代自己受过,但是他没有勇气将这一切都说出来,就只好闷在心里。这种事情闷久了,他也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压抑,做什么事情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陈翔宇和林语都不知道的是,那天最后一位接待老太太的人,其实并不是他们俩,而是那位一直在吸烟区里呆着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