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夜未睡的卜慌被一阵急促的哨声惊醒。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看着正在忙着起床叠被子的同犯们,他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监狱,哨声就像战场上的号声一样重要。听到熄灯哨声,一分钟内必须关灯睡觉;听到集合哨声,五分钟内集合完毕,到达狱警指定位置集合;而听到起床哨声,十分钟内收拾床铺,洗脸刷牙,然后集合到食堂吃饭。否则,受处罚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整个监舍的人都会受到牵连。跑步、面壁思过甚至扣考核分,处罚措施五花八门。即便是像卜慌这样,因为狱警谈话一夜未睡,也不能搞特殊,否则,处罚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没有狱警的特殊安排,任何人听到哨声都会一阵紧张。
卜慌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整理内务,而是首先看了看林正疆的床。这个时候,林正疆已经起床了,正在悠闲的吹着口哨,端着脸盆往洗漱室走。
“小子,这么早就起床了呀?是一夜未睡还是小睡了一会儿呢?”卜慌走到林正疆身边,悄声问道。
“刚刚睡了十几分钟,这个报丧的哨子声就响了。唉,我老人家真辛苦啊!”林正疆知道卜慌一大早跟他打招呼的意思,但为了逗他,只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了一句,然后,吹着口哨走了。
望着林正疆远去的背影,卜慌心里一个劲的骂:臭小子,翅膀硬了,有什么事情也不跟我老人家商量了!
想到这里,他嘟囔着走到床前,开始整理内务。没有几分钟就要集合开饭了,等吃了饭再跟这个臭小子算账!
由于是周末,吃过早饭后,卜慌他们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回到了监舍。打牌的已经摆好“场子”,下棋的已经摆好棋谱,准备洗衣服的则开始收拾衣服。整个房间里,只有卜慌在等着林正疆主动的向他“汇报”昨晚上的情况,高风在对着墙面想着心事,张庆还沉浸在昨天的兴奋中不能自拔。一边着急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边看着窗外,嘴里不由自主的嘟囔着:这小超市怎么还不开门呢?
“张大爷,今天周末,监区的超市开始营业了。对于昨天您老人家答应的事情可不要食言啊,我们都在等着您请客呢!”这个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不知在哪里搜刮来的大苹果的林正疆斜靠在门框上,看着在房间里急的直跺脚的张庆说道。
“切!我张庆是那样的人吗?我现在就在等着超市开门呢。大家都不要走远啊,等超市一开门,咱们监舍的全部都去,吃啥用啥随便点,我张庆今天把超市承包了!”张庆看看林正疆,然后又看看坐在床边的卜慌,大声宣布着。
“卜老师,我昨天下班的时候把钢笔忘到办公室了,你老人家给开开门,我去拿一下,今天有时间,我给我们家老爷子写封信。”林正疆冲着正对着自己坏笑的卜慌说。
卜慌知道林正疆的意思,故意装着不情愿的样子站起身来:“就你毛病多。大字不识一箩筐,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还写什么信,装神弄鬼!”说完,理也不理林正疆,自己率先向办公室走去。
卜慌前脚进了办公室,林正疆后脚就跟了进来,然后,赶紧关上门,走到卜慌面前,故作神秘的说:“老卜,监狱要出大事情了!”。
卜慌一边故意若无其事的拿着抹布有一搭无一搭的擦着自己的办公桌,一边漠不关心的回答着林正疆:“监狱要出大事,你一个服刑人员是怎么知道的?再说了,出再大的事情只要不牵涉到我,我何必关心?哪像你,半夜三更的向监狱领导反映情况,这要是让肖监区长知道了,不收拾你才怪!”。
“哎,这件事情你算是说对了。我去找韩科长,是肖监区长让我去的,要不然,我自己敢去?”林正疆一屁股坐到卜慌的椅子上,一边啃手里的苹果,一边看着卜慌。
“哦?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啊?给我老实交代!”卜慌被林正疆的话勾起了话瘾,他转身拿了一把椅子,坐在林正疆对面,眼睛直直的看着林正疆。
“前天是监区的探监日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你不是探监去了吗?这与监狱要出大事有关系吗?”卜慌看着林正疆,不解的问。
“前天探监的时候,我的一个表哥来看我,他是我们海福县县委书记的秘书,因为和肖监区长认识,监区就把我们安排到监区的小探监室里会见的。在聊天的时候,他跟我说了一件事情。如果你知道了这件事情,保证你大吃一惊!”林正疆把嘴巴凑到卜慌脸上,神神秘秘的说。
“哦?我倒是要听听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会让我大吃一惊。快说!”卜慌一边用手推开林正疆几乎快要贴在他脸上的嘴巴,一边故作镇静的问道。
“前段时间咱们监区的张医生给张庆吃假药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怎么了?”
“我表哥跟我说,现在,那个张医生已经被监狱撤职,他的案子已经交到了海福县公安局进行查办。在查办的过程中,张医生交代,参与这件事情的狱警除了他之外还有好几名狱警,甚至包括一名监狱领导,你猜这名监狱领导是谁?”说着说着,林正疆又把嘴巴凑到了卜慌的脸上。
这一次,卜慌没有不耐烦的推开林正疆,反而往前凑了凑,然后吃惊的问道:“是谁?”
“韩科长!”说出这三个字后,林正疆如释重任的呼了一口气。
而卜慌则惊得差一点跳将起来。
“啊?你少跟我扯淡。正疆,韩科长平时对我们是严了点,但总体上来说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咱可不能拿这样的事情咒人家,更不能把这种事情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去。有个什么差错的话,你小子就别想回家了!”不慌急了,在椅子上站起身来,站在林正疆面前小声的训斥道。
“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啊?我虽然平时经常胡说八道,但在这样的事情上我敢胡来吗?我的表哥是县委书记的秘书,他的信息绝对可靠。而且,他大舅哥是我们海福县公安局的局长,你想想看,这两个人讲的事情还会有假?”林正疆把卜慌拉回到椅子上坐下,神情严肃的对卜慌说道。
看着林正疆的表情,卜慌有点信了。跟林正疆相处了快两年了,他的为人他还是清楚的。平时,虽然他吊儿郎当,满嘴跑火车,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有一股儿子娃娃的劲头。特别是在这种事情上,他绝不可能胡说八道。难道是真的?如果是这样,这个韩科长藏得也太深了,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那种人啊!
“兄弟,别逗哥哥我了,赶紧说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卜慌把椅子往林正疆身边拉了拉,然后急急的问道。
“其实事情很简单。抢夺霸占张庆的矿山和财产的那帮人在搞定了张医生后,害怕不保险,又通过其他关系联系上了韩科长。他们的计划很明确,就是万一张医生的计划失败,他们就要动用其他关系,决不能让张庆在监狱获得减刑,他的病情如此严重,如果实打实的在监狱呆上六年,死不了也差不多。于是,他们通过关系联系上了在服刑人员减刑假释这项工作中有绝对发言权的韩科长。据那个张医生交代,陷害张庆的那伙人一次给了韩科长三十万元钱。在这么多的钱面前,韩科长经不起诱惑,直接上钩了。告诉你吧,上次张庆保外就医的事情就是他韩科长坚决反对,多次在监狱长等领导面前倒腾才‘黄’了的!你说,这个家伙藏得深吧?”林正疆把话说完,拿起他那个吃了一半的苹果继续啃了起来。
卜慌没有说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个不停。突然,他一把把林正疆正在啃着的苹果夺了过来,然后扔到桌子上:“即便这件事情是真的,也轮不到你和韩科长说啊。难道你昨天晚上找他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件事情吗?”。
“是啊,你知道我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我表哥跟我说了这件事以后,我马上跟肖监区长说了。听了我的话,肖监区长也很震惊。想了半天他跟我说,如果哪天韩科长来监区了,让我旁敲侧击的把这件事情透露给韩科长,但不要把话说得太明,事情不要说得太细,给他提个醒,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就行了。所以,昨天我就找了韩科长,在他面前轻轻的点了一下!”林正疆一边夺被卜慌扔到桌子上的苹果,一边对卜慌说道。
“那韩科长是个啥表情?”不慌急了,看着林正疆大口啃着苹果的样子,着急的问。
“韩科长很淡定。他跟我说,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减刑了,让我好好表现,不要出任何差错。如果不出意外,他保证让我在这次减刑大会后回家!然后就走了。”林正佳哈哈一笑,把吃剩下的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然后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事情我跟你汇报完了,我走了。今天超市开门,张庆请客,去晚了就赶不上了。你自己在这里想事情吧,够你想一会儿的了!”说完,冲着正在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卜慌摆摆手,一溜小跑的出了办公室。
卜慌点上一支烟,一边抽一边皱着眉头想事情。
他在想,监狱为什么比社会上还复杂?在这个封闭且复杂的环境中,身为服刑人员的他应该怎么做?
他在想,看似文质彬彬、一身正气的韩科长为什么会这样?
好多好多的为什么在卜慌的脑海里打着滚,搅得他整个休息日心神难安。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在他正在为了别人的命运所担忧的时候,一个躲闪不及的厄运已经悄然的向他逼近,甚至把他推到了事关生死的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