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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找个温暖的地方留下

2016-09-24发布 3436字

下雨打雷的夜晚,江苑独享凄冷孤独,常常整宿整宿失眠。再后来,钟伟以工作忙为借口,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她终于绝望了,彻底明白,他们之间再不可能恢复如初。

她不愿在自身残缺的情况下,屈从与人,也不愿做个锱铢必较的怨妇。

剩余的人生,要怎么度过?在无休止的争吵中?在没有尽头的冷战中?人生无常,谁又能知道,前头会有什么样的洪水猛兽虎视眈眈等着自己?

她不想多说什么,不吵不闹,安静地背起行囊,来了一场说走即走的旅行。

她想让自己的心冷却下来,沉淀下来,把自己以后的该走的路想想清楚。

江苑逃避似的离开了S市,开始了浪迹天涯,她把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交付给天地,任凭风吹雨打。

没有目的,没有规划,行者无疆。

潜意识中,江苑总觉得自己是在找寻一处地方,找一个能容纳自己、能和自己的心灵契合的所在,找一处能温暖自己身心的地方。

从南方的酷热走到北方的酷寒之地,从柔软细腻的春到走到冰冷刺骨的冬季。她像一只脱群的孤雁,一直不辞疲倦地飞行。走过人海,走过荒野,一切都走马观花,过目即忘,她从不愿意在哪一个地方做长时间的停留。直到,她一个不经意,误闯入北方的那片安静的深林里,栖身在时竫家的小院,她才停止了流浪般的寻觅。

现在,钟伟对她依然和当初如胶似漆时一样的好,哦,不对,这种好,不是发自内心,而是抱着一丝赎罪,一种补偿的心态。江苑不傻,能感觉得到。

当初他不愿和她离婚。

也许还残留仅存的一点感情。也许是顾虑着世人的责难,说他抛弃生病的妻子。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说希望保留这段婚姻。

江苑主意已定,坚决说不,坚持离婚。

她说,离婚由我来提出,没人诘难你,也没人对你指手画脚,指责你半点的不是。

夜深人静的时候,锥心刺骨地痛,经常使她泪流满面,但白天她还得带着微笑的面具,让人看起来如常,也让人觉得她很坚强。

谁又知道,这层坚强的外衣下,是多么不堪一击的脆弱!谁又真的能容许她哪怕是片刻的柔弱?没有,在父母面前,在丈夫面前,她不能脆弱,只能微笑着,假装坚强。

从时竫家回来后,她一直忙着解决遗留下来的各种事情。

她把这套房子卖掉了,昔日温暖的爱巢如今变成了伤心之地,她不想呆在这让人感觉压抑的,冰冷冷的、没有温度的房子里。这里有太多曾经很甜蜜的回忆,如今,她不敢触摸过去的记忆。留着它,徒增伤感。

她不想再住下去了,再过几天买家就来收房子了,从此后,就把过去留存在这里。

这房子,曾是她和钟伟婚后共同的财产,钟伟留给了她。也许是怀着歉疚,他几乎什么都没带走。

回来后,江苑把大学里的工作也辞掉了。学校对她很仁慈,虽然很长时间没有工作,工资却月月按时给她打到工资卡里。

江苑不愿意面对以前的同事,她也无法想象,也有些怀疑,如今的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她谢绝了校领导挽留她做行政工作的建议。她找了一份给杂志撰稿的自由工作,收入不多,但不至于饿死。

钟伟把他所有的存款都给了她,为了自己以后的苟延残喘,也为了使他心安,她接受了。所以,她小有积蓄,不必为了利益蝇营狗苟。

自己的积蓄,加上这笔卖房子的钱,有生之年,她就是不工作也能保证生活水平小康了。

离婚后,钟伟反而回来得勤了,经常给她买些生活用品带过来,又叮嘱她要定期去复查。

江苑想,毕竟两人同窗几年,又共同生活了几年,感情还是有的吧。他还心细地把浴室里的镜子拆掉。他理解她,每当洗澡时在镜中看到自己残缺的身体,心就像针扎般地痛。不看,不愿看,不敢看。

凡是封面带有身材火辣女性的杂志,钟伟偷偷拿去扔掉了,江苑不禁苦笑,这不是掩耳盗铃是什么?

如果离婚前,钟伟能做到现在一丝一毫,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现在,很多朋友也都不来往了。朋友们可以在外面品尝美食,而她只能尽量在家吃饭,时间长了,朋友们都不再打电话叫她了。

现在,她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朋友,没有家,没有房子,没有固定工作,好像与这个城市再无瓜葛。

此时的她,没有归属感,没有方向,就像漂游的浮萍。

搬离之前,小区保安看见江苑,又对她说起,前几日有个年轻人来找她,没停留就走掉了。

江苑没放在心上,也许是以前的同事,或许是同学,心想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如果必要,他会再来找自己,或者给自己打电话。

她暂时搬回父亲家里,父亲很高兴,继母也和颜悦色,他们没有一丝嫌弃的意思,她的心稍安。

她呆在父亲家里,实在无聊,又很容易胡思乱想。她想起时竫说的盂蓝会,有点心动,想去看看。

江苑不会想到,自己萍水相逢的时竫,会一路追随着她的脚步,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寻觅她的身影,她更不会知道,时竫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彷徨挣扎。

回来后,她平添了许多烦心事,似乎完全忘记了山林里时竫这么个人。

江苑这次回来,非常惊讶,不知道为何,感觉钟伟像变了一个人,好像又回到学生时代他狂追自己的日子。

他对自己异常体贴和关心,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但是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自己,江苑都知道,自己和他难恢复当初。

他自说自话,不顾江苑的反对,生活上把江苑照顾得无微不至,妥妥贴贴。

江苑不愿看到他这样为自己劳神,也不愿接受这样莫名其妙的关心。

离婚后,两人再没什么关系,与他见面更觉得难受。

为避开钟伟地纠缠,她告诉他说,自己又想出去走走了,

以后不必再来关照自己了。

钟伟问她去哪里,又殷切地叮嘱说,别忘了带上药。

她每天必吃的一小药片,医生交代要吃五年的时间。

当初,钟伟要给她买进口的药,说进口的药副作用小些。钟伟倒是从不吝惜,花在为江苑治疗的费用。他在金钱上,对江苑从来都很慷慨。

但是江苑拒绝了他的好意,她相信国内医生的医疗水平,不愿意总麻烦朋友从国外带回来。

钟伟又啰啰嗦嗦,说这种药,医生一次只能开两瓶,不

给多开,如果你药吃完了,人又在外地,千万别断药,提前打电话给我,我找医生开了,给你快递过去。

江苑有点惶恐,不知道他这样殷勤,究竟所为何事,忙拒绝说,不笔麻烦了。

毕竟两人都离婚了,他对她已经没有义务和责任了,她不能再要求他为自己做任何事。

钟伟却非常坚持,甚至带着央求的语调,说就让我为你做点事吧,就当成全我,让我心里好受点,行吗?我依然爱你,虽然不是夫妻了,就把我当朋友,当亲人不可以吗?

江苑知道,他爱的是那个过去的、完整的自己,不是现在一具破败残躯的自己。

爱已成往事!

如果这样,能让他得到心灵的安宁,那么就让他去做吧。再说,外出的时候,她也确实需要有个人帮忙取药。

现在,江苑把房子卖了,自己和钟伟最后一丝牵连也断了,干干净净,再无纠葛。

江苑把房子里的东西,能送人的,就都送了人。家里的一些零碎东西,她都送给了门口的保安,保安千恩万谢,帮她搬搬东西,非常热心。

江苑告诉父亲说,说自己又打算出门了。

父亲没有阻拦。

继母也没有说什么,她只把一张银行卡放在她手里,嘱咐她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常打电话。

继母是真心地惦记着江苑,她是个不善言辞的女人,只是默默准备了一些日用品和常用药,悄悄塞到江源包里,让江苑带上。

江苑红了眼眶,和继母相处的时日不多,继母想和自己多说说话的时候,每次都是自己避开,不愿跟继母多聊。想来自己表现得有些狷介,做的也过分了些。

江苑揩了揩眼睛,郑重地对继母和父亲说:“妈爸,你们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这是江苑第一次称呼继母“妈”,她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难以叫出口,没想到,这两个字,叫出来,其实没有想象地那么难。

继母背过身去,用手擦着眼角,连声说:“好,好的,我和你爸,你就放心吧。你一定要把自己身体照顾好。”

父亲知道,女儿已经离婚了,让她呆在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他怕女儿会伤心崩溃。也好,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把伤心事全都忘了。

于是,江苑开始收拾行囊,又开始为离家做准备。

她先是跑到商场里,为时竫和时妈妈买了很多东西。大包小包,从商场扛回家。

马不停蹄,打包,快递,大大小小,装满了六个纸箱。衣服鞋帽,床单被罩,各种书籍,简直像开杂货铺。拿不了的统统快递过去,只身就准备个简单的行囊。

忙完这一切,江苑给时竫家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时妈妈接的。

她对时妈妈说,自己想再去借住些日子,不知道是否可以,先打个电话征询一下意见。

时妈妈高兴地说,来吧,来吧,收拾好房间等着你。

江苑离开家的时候,把继母硬塞给自己的那张卡,悄悄放在桌子上。

她并不缺钱。

父亲和继母也不很富裕,继母的关节不好,经常吃药,父亲年龄越来越大,身体各项机能都退化,也经常跑医院。她不孝,生了这种病,让父亲担心。

自己从山林回家的时候,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去了,没想到,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弹指春归,江苑又踏上旅途。

过去漫无目的流浪,似乎为了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留下来,现在她好似有了目标,这次,就朝着那个温暖的地方,径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