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坐在山崖上，他记不清自己坐了多久，反正几个日落与月落交叉重映，迷惘了他的眼神，乃至心灵。还有那个奇怪的老妪以及乌色的河流，漂流着的无尽的尸体，总会在同一时间每日出现一次。

在一个太阳初升之际，那个叫月神的女子又从大海那边来了，她看着他，眼神带着复杂的情感，她的脸，却还是那么的苍白。

“你坐在这里看什么？”她问道。

凌风抬眼看她，她是那么的萧条。

“我什么也没看。”他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月神遥望远处，道：“我在找我的兔子。”眼神间又露出迷离之色。

凌风摇了摇头，奇怪的事，奇怪的人，总是惊扰在他的面前。

“你当真认识我？”凌风问道。

月神听后疑惑地看向凌风，道：“你……哦……好像认识。”

“那你快说，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凌风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可是他还没完全抓住就被一股力量反弹，退后了几步。

“你是……你是……”月神抱住了头，凌风一屁股坐在地上，失落地道：“你果真什么也想不起来。”

太阳慢慢地升起，首先出来的是那乌色的云彩，然后又出现那条乌色的河流，以及那条木船上的老妪。那条木船上依旧有着几条凄惨的尸骸，他们都像有感应般的再次朝凌风怒怨起来。

“安静点吧，彼岸有花开，有鸟鸣。”老妪依旧叹息着，看向凌风，却又好像在望穿虚空，“可永生永世再无痛苦。”

凌风终于爆发了，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感，终于在这一刻，他失声大喊：“啊……”

那些尸骸好若听到了凌风的喊声，皆都沉静下来。

月神也看向了那条乌色的河流、老妪、以及木船上的尸骸。她木讷地朝那里飞去，站在了船板上，神色间竟是悲伤之色。

“孟婆，如今已是多少年了。”她平淡无奇地问着。

原来这个老妪叫孟婆，可是听在凌风的耳里并无惊讶之色。

“嫦娥仙子，你怎么还在这里。”月神又陷入了困惑，孟婆感叹一声，“哎，如今已过十万载了，你看这些尸骸，怨气还是那么重。”

月神听着，久久不语。就这样，她又随着那条木船上的孟婆再次消失于天际。

凌风痛苦地坐在地上，眼泪也变得异常奢侈，他不知自己又坐了多久，然后在一个月光很亮的晚上，他终于站起身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既然他无法获得事情的概貌，也许唯有寻找，再寻找。于是他开始在这片大地上寻找起来，既然被带到这里，那么必定有能发现的线索。

他耗时了几个月，才发现这是一处孤岛，上面无任何生命存活的一座孤岛。令他惊奇的是，他不饿不渴，好像得到了永生——不死不灭。最后，他又来到了那个山崖，每天坐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像，每天看着日月地升起与落下，还有那些凄惨的尸骸，木船上的孟婆。

不知几年过去了，他一动未动，身体已感受不到麻木，心灵也感受不到一丝痛苦，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蜷曲在那儿，好像一块石碑，一截木头，又好像一颗死去的种子。

月神也好久未曾来过。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意识，那是被一滴温凉无比的东西所惊醒，他终于睁开了眼，眼前是随风飘曳的白裙，他想看看这人是谁，可是他的脖子已是僵硬万分，竟抬不起头来。

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是那么的温柔。又是一滴温凉无比的东西滴在额头，然后顺着额头流到他的嘴唇，咸咸的味道，是泪，是眼泪，温凉无比无比的眼泪。

这又是谁的眼泪，谁又会为他哭泣。

他很想知道他是谁，又不想知道他是谁。唯有在心里不停纠结，是月神吗？还是说是芸姐姐，或者是母亲。他在这一座孤岛上，芸姐姐和母亲是不会来的，可是这一只手温柔的抚摸多像是母亲的手，让他饱受安慰。

一直过了很久，他终于忍住疼痛抬起头，并站起身来。

那人脸上还挂着泪珠，面庞尽是伤感爱怜之意，是月神，是月神在抚摸他的头发，他站起来身来，她又在抚摸他的脸庞。

他的心里也悲伤起来。

“月神。”他抓住了她的手，并没有反弹。

月神湿润的眼眶，一滴滴泪水流下。“你终于来了。”她说：“你终于来了……”

“月神？”他疑惑地叫道，迫切的想知道一切的情况。

“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就算万物消逝，可我永远不会相信，你也会消逝。”月神黯淡的眼光焕发着色彩，“神又怎会那样的死去……”

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神？”凌风的脸上也焕发了色彩，“月神，你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他又这般问道，心里却一直担忧月神又会像上次那样，什么也想不起来。

“发生过什么……”月神凄惨地笑笑，“如若没有以前，那该多好。”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凌风惊喜地问道。

“过去的就过去吧，不要再想了。”月神道：“因为只有痛苦。”她渐渐地转过了身，抹去自己的眼泪。

“月神……”

“以后你要记着，永远不要相信诸仙诸佛。”她看向了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天空也露出了鱼肚白，天际快要亮了。”

“月神……”凌风再次抓住了月神的手，“告诉我，告诉我，我是不是花神，是的话，到底发生过什么？”

月神没有回复，只是喃喃自语：“我该要走了！”

说罢，刹那就消失在凌风的面前，好若从未来过。

天际，太阳不知不觉间已露出了半点头颅，片刻过后，就全露了出来。在那红晕之中，有一个女子萧条的身影在大海上飞行，没过一会，就到了凌风的面前。

是月神，他紧急地叫着。可是那女子面容忧愁，困惑，时而显出木讷之色。他一连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你刚才去了哪儿？”

“嗯……”她看向凌风，“有没有见过一只兔子。”

凌风在惊讶中失望了，明明长得那么相似，却好像不是一个人。他失落地坐在了山崖上，她深深地看了几眼，就朝别处走去。

晚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梦见银狐千秋又来到了他的身前，妩媚地笑着，像月神那般抚摸着他的脸庞，他惊恐地大叫，却是一动也不能动。

“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银狐千秋嘻嘻地笑着，“你说是吗？”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不肯放过他。

“走吧，跟我走吧。”银狐千秋说：“我带你去的地方无忧无愁，走吧，跟我走！”她捻起他的几根发丝，“你看你，都憔悴成这副模样了，衣衫也这么脏，身上尽是灰尘。”

说罢，她开始给他拍打起来。

梦里，月圆依旧。可是他好怕她，以为这是现实，如果他被她带走了，那么他就再也见不到月神了，见不到月神，所有的事情又会变得无头无绪。

他挣扎着，可是他还是被她拉起，朝空中而去。

这时，从山崖下突然冒出一段白光，阻挡了银狐千秋的去路。银狐千秋大惊，大叫道：“什么人？”可是除了海浪的声音什么也没有。银狐千秋再次带着他想远离这里，可是滔天的海水喷涌起来，将银狐千秋和他围在里面。

银狐千秋带着他与海水而战，可是海水汹涌，她不敌，只好扔下凌风独自遁去。

海水落了下去，凌风从命中惊醒，海风有着微微的凉意。原来是个梦，他好怕，好怕。

凌风站了起来，从山崖上往下望去，波光粼粼的海面闪耀着，他独自冥想，山崖下到底有着什么？

一切好像是梦，一切又好像不是梦。

天明，凌风这才看清了山崖下的形状，异常陡坡的山崖，上面怪石凸出，在万般惊奇之下，他慢慢地抓住那些凸出来的石子，小心地朝山崖下爬去。

太阳已升得老高了，他才下落了一段很小的距离，乌色的河流又出现在他的眼前，紧接着是木船上的孟婆，还有那些凄惨的尸骸。

孟婆惊讶地看向了他，他也看向了孟婆。孟婆又哀叹一声摇着浆离去了，乌色的河流再次消失在天空之中。

下面有着什么？他尽力地告诉自己，那里一定有着什么，于是他又小心地朝下而去。一直到了晚上，他又累又困，险些抓不住那些凸出来的石头，差点掉进深海。

晚上月依旧很圆，他往下爬着，突然看到下方是一片黑暗，他惊恐极了。就这样，他在又惊又怕当中度过了一晚，次日天明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陡坡成弧形状，下方是斜的，故此在夜晚时是一片黑暗。

从这斜进去的坡上往下可要困难的多，可是他战胜了自己的恐惧，就那样垂钓着自己往下而去，一直到了傍晚来临，他终于到了最下面。

海水掩盖了他的脚踝，一波一波的海浪又涌上了他的膝盖，他无所惧怕，打量着周围的场景，终于在惨淡地月光下，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洞穴，紧容一人走进的洞穴，在黯淡的夜里微微地闪耀着。

海水已延伸进洞里，浅浅地铺了一层，刚好没了凌风的鞋底。

黑，洞里是漆幽幽的黑，凌风诧异一下，既然下来，那么就不应该停留，于是他摸着洞穴的内壁慢慢地走进，只见轻微的脚步发出啪啪的回声，打破这原有的宁静。

走了不大一会，凌风就看见前面出现了淡淡的光芒，渐渐地，他就能看清眼前的路，究竟是什么模样，可是他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出现，出现在他的身旁，轻轻地告诉他，“嗨，走了这么远的路，坐下来休息会吧。”

他希望这个人会是谁？是他心底默默思念的亲人吗？还是那些虚无缥缈的存在，月神口中的诸仙诸佛？还是说是她自己。

慢慢地，他就走到了洞穴的尽头，一个十几丈长宽的场地，那里地势较高，海水没有弥漫上去。只见在这个场地里，有一张床，床前垂下了帘帐，还有一张桌子，两张凳子。桌子上有一盏明晃晃的灯亮着，仔细看来，那灯里有一颗明亮的珠子。

一看见这颗珠子，凌风就想起了月亮，它如月亮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还有桌子上有一截木头，凌风好奇地走进，只见那截木头上幽幽地写着：“先夫天蓬元帅”，并未写明所立之人姓名与日期。

“天蓬元帅？”凌风惊讶地呢喃，可是统领天河水兵的天蓬元帅？据人们传言，天蓬元帅不是在西天取经之后成佛为西天的净坛使者了吗？他又怎能死去？

他震惊的胡思乱想，那么在那帘帐里面又躺着什么人呢，于是他胆怯地走进，撩起帘帐，更加让他惊讶的是在那张床上，竟有一个女人躺在里面，一个他特别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这人正是前不久刚刚出现的“月神”。

月神身穿白色裙裳，眼帘紧闭，似在熟睡，可是凌风却一点也感受不到她呼吸的气息。如果这是月神，那么在天地间迷惘寻找她兔子的那位女子又会是谁，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他轻轻地想试探一下她的鼻息，怎么她的身上被一层光雾笼罩，手指一触碰就荡出阵阵涟漪，吓得凌风急忙收回了手。

难道说这人就是那位迷惘寻找兔子的那位女子？她怎么来到了这儿。短暂间，他想了许多，只见躺在床上的女子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平淡无波虚弱地道：“花神，你怎么来了这儿？”

她叫他“花神”，叫他花神，那么以往到底发生过什么，他迫切地想知道一切的缘由。

“月神……月神……”

月神微微地笑了，说：“我知道你终究会找到这儿来的，终究会来的。”说完，看向了桌子那边。

“月神，告诉我，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

“哎……”月神转了过来，虚弱地闭上了眼睛。“都那么多年了，沧海桑田，你怎么还不甘心，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月神……”

“他也再不会回来了。”月神微弱地叹息。

凌风无奈地看了看桌子上，道：“你说的可是天蓬元帅？”月神没有答复，“听闻天蓬于帅已经成佛，成为净坛使者。”月神依旧没有答复，“可是他又怎成了你的夫君？”

月神又睁开眼，看着凌风，可是凌风却感觉她不是在看他，而是再看另外一个人。是啊，西天的净坛使者怎会成为她的夫君，说来真是可笑，那种让人疼痛的可笑。

“你还是放心不下？”月神说：“你曾经说过，一个生命最好的生存方式，那就是沉睡，死亡般的沉睡，如今又为什么回来，不甘心吗，还是想重新寻求些什么。”

“月神。”凌风叫道：“你说什么？”

“你去看看外面，天地都因你而变，十万年前那些死去的仙魔都还在苦海挣扎，是啊，他们是骗了你，所有的人都骗了你，但他们都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有的也无法再坠入轮回，这些都已经够了……不要再……”

凌风隐约间听到了一个咆哮的声音，他的身体莫名地颤动。

“月神，你这是怎么了？”

“灵儿？”月神黯然地陷入回忆，“灵儿她……我也不知如何了。”

灵儿？灵儿又是谁，凌风惊讶地想，怎么又出现了一个灵儿，月神又在和谁说话，可是这里明明只有他们再无别人。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月神喃喃自语。一直过了很久，她才回过神来，然后从床上坐起，看着凌风，“原来你在找她。”

“是的。”凌风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张嘴道：“是我辜负了，辜负了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