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时竫眼前浮现出江苑那双清澈明净、淡泊平和的眼睛。
她说老天爷放过了她,看来她的困境解除了。刚才没好意思问她离婚的事,她说有些事没处理好,不知道是不是指这件事。
实际上,秋天过去,寒冷的冬天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整个大地似乎都没冻住了,寂静无声。时竫很少去镇上,因为积雪深厚,车子很难行进。妈妈搬进时竫住的房子里,那个房间装了地暖,冬天温暖如春。
江苑再没来过电话。
时竫每天看着那个电话号码,可是没有勇气打。日子一天天过去,时竫觉得江苑似乎已经忘记了这里,更忘记了自己。
冬天来了又走,河水冰了又融。
春天烂漫了山林的角角落落。
时竫似乎也经历了一场冬眠,盼望春天的到来。
时间如流水,江苑大半年都没音信了,就好像她从没这里出现过。
春天似乎增添了时竫地躁动,精神萎靡,脸也显得憔悴。
都说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怎么儿子就活泛不起来了呢?
时妈妈暗暗纳闷着急,就怕儿子郁闷出啥毛病来。
有一天,时竫似乎实在憋不住了,“妈,我请了几天假,要去s市办点事。”时竫这样对时妈妈说。
时妈妈知道他在s市有几个客户,没有多想。
妈妈嘱咐:“好,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时竫背着行囊,只身来到s市。
下了车,站立在这个南方大都市街头,他陡然感到,自己只是这座纷繁城市里一粒渺小尘埃。车流交错,行人步履匆匆。高楼鳞次栉比,需仰视,才看得见顶端。
太多浮华,太多喧嚣,行人步履匆匆,没有谁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忽然就记起那个夜晚,江苑曾说起过的闹市街头油然而生的孤独感,此刻,江苑的感受,他体会得如此之深。
天真地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是一个冬春,或许还有几千公里的路途。
可当他站在S市街头,突然有些彷徨,有些无措,对自己这次S市之行的意义产生了犹豫。
因为他蓦然明白,自己和江苑的距离,不只是走完这段路途就能追上的。
他从没像今日这般清醒,感受这般深刻,也从没像今日这般无力。
他先去了江苑教书的那所大学,那是她以前工作的地方。
学校里来来往往学生很多,洋溢的青春朝气直逼他的眼睛,让他觉得刺目又怀念。他不由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眼窝不知不觉潮潮的。
徜徉在学校的小路上,他禁不住想,江苑是不是也曾在这条小路驻足?这湖边静立的垂柳,是否见到过江苑手里裹挟着书,来来去去的单薄背影?学校很大,置身其中,仿佛参与了她的过去,仿佛看见自己穿过时空隧道走到了江苑的身边。
自己仿佛离她很近,又很远。
现在他正走过江苑走过的路,感受江苑身边的人,甚至呼吸江苑呼吸的空气。
如果妈妈知道自己来这里,追寻江苑过去的踪迹,会不会骂他魔怔了。只为一个自己并不知底细的女子,就只身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来这里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其实他自己并不知道,只是凭着一股冲动和孤勇,凭着一腔难以抑制的激情,就不管不顾地来到这所陌生的城市。
而后,他又去了江苑邮寄包裹上所写的地址,这应该是江苑的住所。
江苑住在一个绿化较好的小区里,看来她在这里生活的环境不错。
这里和自己那个山林中的简陋院落相比,大相径庭。真难想象,江苑是如何适应山林里的生活的,不说别的,光是自己那里的旱厕,城里人就受不了。
他忽然很佩服江苑,一个在这种良好环境里长大的的女子,却能在那片山林里活得恣意,表现得游刃有余,换了自己,恐怕自己也无法做到像她那样。
时竫站在江苑居住的小区外面,看着从大门出出进进的人。
小区居民进入都要用门卡,时竫没有,自然无法进入。
他在大门口犹豫了很久,怀着一丝侥幸,期盼或许能够幸运的偶遇江苑。
门口站岗的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安,见一个高个男生总在门口徘徊,不进去,也不离开,就专门走过来,问时竫找哪家,时竫说找五十五号楼的江苑。
保安闻言,立刻热情起来,说知道江老师这个人。
他说,不过,现在江老师不在家,家里没人,江老师好像很久都没住这里了。
他问时竫是江老师什么人,时竫说自己是她的朋友,从很远的地方来看她。
保安遗憾地说:“哎呀,真是可惜了,江老师很久不住这儿,你这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可是我们也联系不上江老师,不过,我们能跟江老师的老公联系上,你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一问?”
时竫连连摆手说不必了。
听江苑说已经离婚了,为何她丈夫还来这里呢,和好了?还是从未分开过?
那个保安还在絮絮叨叨,看来是个资深话唠,可是时竫却没心思再听下去,他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那保安还在絮叨,说江老师跟自己很熟,她人很好,有很长时间都没见了,自己从江老师那里借来的书都没有还给她呢。
时竫说声谢谢,失望地离开。
他手里捏着手机,那个号码就储存在手机里,烂熟于心,但他并不想打。现在,他和她同在一个城市里,距离很近,但时竫却觉得,自己和江苑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这种距离,是两人生长的环境、受的教育、从小到大结交的人,还有各自不同的经历不同所造成。
了解得越多,时竫感觉两人之间的差距越大,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走完这段距离的。
离她越近,自己的心越冷,也越害怕。
自己是如此渺小,如此平凡的人。
试想,她是否愿意与一位凡夫共度每个黄昏?是否愿意在那个荒芜之地,与他共同度过漫长炊烟的年月?
不能想象:深深的庭院、古井木屋、几只鸡鸭,几畦菜地,清冷而简陋。
自己曾无数次无知地畅想过,在午后的阳光下,她坐在简易的木凳上,给自己缝制纽扣。白驹过隙的时光,倏然而逝的影像,自己的目光,温和如春,一直追随着她,不离不弃……
这样的时光是梦境里才会有的,现实太残酷。
都说同一片蓝天下,有缘人自会相遇,同在一座城市,是否真的可以灵魂相通?
或许他们最终也不能相遇。
或许他们之间的距离,无论是心之间还是空间上的距离,都很遥远。或许这种距离,是一生无法逾越的。
时竫内心从没有这么失落过。
他坐在小区外面的石凳上,神情麻木地看着进出小区的人流。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难道真得是心灵相通?
时竫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着,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没有看错,是她,是江苑。
他刚想张口,却瞥见她身边的车子里,走出一个身高腿长的年轻男子。
那两人站在小区大门口,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江苑始终低着头。
因为大门口车流如梭,好像是影响了两人的谈话质量,男子把她拉到一个拐角,继续长篇大论。
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江苑始终一言不发,那男子不时神情激动地运用肢体动作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江苑几次想要撇开男子进小区,都被那男子拦住。
时竫看见,他们谈话时,貌似有邻居或是认识的人,跟他们打招呼。两人像是川剧变脸一样,刚才还是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滔滔不绝,面对邻居时,都配合默契地做亲密状。
等别人走开,他们就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男子高谈阔论了一番,江苑始终不为所动,他终于泄气。返身从车里拿出江苑的披肩,细心的帮她披在肩上。
江苑没有拒绝,时竫的心却不好受。
车子绝尘而去,江苑还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许久,才像是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脚步沉重拖沓的走进了小区。
时竫看见,门口的那个话唠保安跟她说了什么,她也似没听见一样,木讷前行。
一整个晚上,江苑没有步出小区。
时竫坐在小区外面的石凳上,直到腿发麻,才惊觉夜晚石凳的寒凉。
他决定在附近找了家旅馆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他时竫又来到了江苑居住的小区门口。门口保安看见他,说昨日已经跟江老师提起过,但是她没什么反应。还说,到现在为止,还没看见她出小区,现在应该在家,要不要给她家打个电话,通知一声。
时竫谢过热心的保安,说不必,自己再呆一会儿就走了。他看见了保安脸上纳闷的表情。
保安告诉江苑,江苑竟然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时竫有点失落。这么快,江苑就把自己忘了么?如果她已经忘了自己,见不见又有什么意义?
他又坐在那个石凳上,好像要把石凳坐穿,希望能再次看到江苑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