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第一次告诉舅舅自己能够看到鬼的时候,那个她名义上的监护人十分惊恐的看了她一眼,第二天就迅速地将她送到了城郊的一家孤儿院。
孤儿院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孩子躲在角落里偷偷张望。阿阮被笑得慈爱的院长拉着,站在大铁门前,看着舅舅毫不留恋地开车离开。
旭日是初升,阳光本该覆盖这片大地,然而在这个孤儿院里,阴冷却无处不在。
院长拉着她走到孩子们居住的房间,几张钢丝收缩床横在不算大的空间里,皱巴巴的被子覆盖在上面,空气里有着一股难以忽视的霉味。
“你以后就在那边那张空床上睡觉,知道吗?”阿阮顺着院长指的方向看去,那是角落里的一张床,挨着墙壁,她甚至可以看到墙上斑驳的蜘蛛网。
阿阮乖巧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不满。
院长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又问到:“你舅舅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阮……阮什么?”
“阮稚明。”阿阮接道。
院长看了她几眼,说道:“这名字不好记,以后叫你阿阮,简单。”
阿阮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院长对于她的听话似是很满意,只说了一句“随便玩儿”便轻快的走了出去。
原本躲在角落里观望的孩子们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装满了对于未知的好奇,还有几丝隐约的恐惧。
阿阮看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地抓紧了衣角。
她和别人不一样,这件事情从爸爸妈妈消失之后十分清晰的呈现在她面前,让她想要忽视都忽视不了。
她能看到鬼。
就比如此时此刻,站在孩子们身后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孩儿。阿阮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那个少年同周围的环境如此格格不入,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更映衬出这间房间的脏乱,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少年的眼神落在了阿阮身上。
阿阮有些仓皇的垂下头,避开少年的目光,手心里不自然的沁出汗珠。
一双小手伸到了眼前,阿阮抬眼看去,是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儿,说是粉色连衣裙,其实那颜色已经有些泛黄,可见穿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你是新来的孩子吗?”小女孩儿睁着一双大眼睛,谨慎的打量着她,“我叫童童,你叫什么?”
阿阮嘴唇微微蠕动,想到方才院长的话,犹豫了一下说道:“阿……阿阮。”
女孩拉住了阿阮的手,说道:“那以后我们一起玩儿好了。”
这语气听起来不像是询问,而是陈述句,阿阮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童童拉着她向角落里的床走去,周围的孩子都纷纷都散开了,阿阮回头看去,白衣少年依旧站在原地,微微垂着头,稀疏的阳光从未关严的窗子里投过来,使得少年的剪影好似天使。
这一幕很是美好,阿阮有些发怔,少年却在这时突然抬起头看向了她,两个人的目光恰好对上,阿阮整个人都颤了颤,猛地转过了头。
孤儿院的日子过得很是平常,阿阮跟着这里的孩子一起按照院长规定的条例按时起床,按时睡觉。她对于这样的生活很是满足,不仅仅因为这样平淡得激不起一次水花的日子,更因为她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即便是那个白衣少年,也只是那一日的惊鸿一瞥,之后再无交流。
阿阮以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到她长大成人,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她不记得那天是几月几日,孤儿院里没有日历,可是除了她之外的所有孩子都像是约定好了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仓皇。
阿阮看着童童苍白的脸,再三犹豫之后,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你们看起来都这么奇怪?”
童童正蹲在地上盯着院子里的一株小花看的入神,闻言转过头目光落在了阿阮的身上:“什么奇怪?”
她似乎是不太能理解阿阮的意思,微微歪着头,鬓边因营养不良而泛黄发丝微微垂下,在她的眼睛里划下一道阴影。
阿阮突然觉得童童的眼神很是可怕,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于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们看起来都很……害怕的样子……”
她说话断断续续,彼时尚小,阿阮其实并不能分得清那些孩子脸上的表情叫什么名字,她只是凭本能的察觉到这些人的异样,那些孩子的表情,就和她第一次肩带鬼一样,她把那称为恐惧。
童童在听完阿阮这话之后,狠狠地瞪了阿阮一眼,少女瘦削的脸颊做出了凶狠的表情,使得阿阮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然而童童在这之后并没有多做什么,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地上那株小花。
阿阮怯怯的看了看四周散开的孩子,他们蜡黄的脸上无一不是紧张的神情,这种莫名的气氛让阿阮后背禁不住起了一层白毛汗。
她咬了咬嘴唇,后退几步,准备跑回睡觉的房间。
没料到转身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阿阮抬起头,正好对上院长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眼神,她心里顿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院长却是一把提起了她,阿阮脖子被衣领勒的生疼,眼里泛出了泪花,模糊的视线中,看得到中年妇女因涂抹了颜色而嫣红如血的嘴唇。
阿阮恐慌的挣扎起来。
院长提拉着她向紧挨着院墙的一个房子走去。
那个粉刷的干干净净的房子,从阿阮来孤儿院的第一天就被告知禁止入内,这里的孩子也是对那间房子避如蛇蝎,是以,阿阮虽然心存疑惑,但仍然克制住好奇心,不越雷池一步。
而在院长拉着她推开那扇门的一瞬间,阿阮的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她疯狂的挣扎,来自未知的恐惧让她在那一刻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使得抓着自己的一双手微微松开,阿阮眼中一亮,撒腿就往外跑,然而仅仅在她跑出两步之后,那双手再度从身后袭来,女人尖利的指甲甚至划破了她后颈的皮肉。
这一次的力量由不得她反抗,阿阮硬生生地被拖进那间房子,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她看到那些孩子们望着这一切的眼神,似乎是乌云散去,他们的眼里都生出一种雨过天晴的喜悦,仿佛这几日阿阮看到的恐惧都是错觉。
这种认知让阿阮整个人如坠冰窖。
围绕着那些孩子的乌云散开了,然而阴霾并没有消失,因为她置身其中。
阿阮再次看到了那个穿白衬衣的男孩儿,他就站在这间房子的角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院长将阿阮拖到一张铁床上,伴随着“咔嚓”一声,她的手脚在一瞬间被冰冷的东西困住,阿阮心砰砰砰的跳,她颤抖着声音问:“院……院长……阿姨……你要……做……做什么?”
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窗户,黑暗如附骨之蛆,恐惧如影随形,阿阮没有听到院长的回答,但是她却清楚的看到女人微微张开了嘴,白森森的牙齿一闪而过,殷红的唇色如勾魂厉鬼。
阿阮害怕的上下牙齿激烈的打颤。
手腕上传来疼痛的感觉,阿阮的脖子被铁链固定住,只能僵硬的转动着眼珠看去,银芒在黑夜里一闪而过,却足以让人认得出来那是针头,黑暗中的五感极为敏锐,阿阮甚至感觉到血液被抽离身体的那种“簌簌”声响。
或许只是抽出了一点儿血液,但是人的想象力会将那一点扩大为千千万万点,阿阮此刻便是如此,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高跟鞋的声响向一侧蔓延,伴随着女人轻哼的奇异歌声,院长推开门走了出去。
阿阮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布满了整张脸,看起来很是可怜。
朦胧的视线中,少年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闯了进来,阿阮抽了抽鼻涕。
“你现在怎么不怕我了?”少年的声音很好听,阿阮听着,这才发现,原来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自己在害怕他了。
被人发现这一点,阿阮有些难为情。
但是少年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阿阮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死了就会变成鬼,变成鬼的话,就和少年是朋友了,朋友之间有什么好害怕呢?
阿阮将自己想的传达给少年,却见少年微微嗤笑了一声,说道:“你以为鬼和鬼是同类,同类就是朋友?”
阿阮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你还要害怕那个女人呢?”少年微微挑起眉,尚还带着青涩的脸庞上出现一抹不屑,“既然是同类,她又为什么要害你呢?”
阿阮指尖一颤,无言以对。
她抽了抽鼻子,想要用手去擦擦脸,伸手的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并不能支持她去做到这个往日里看来十分简单的动作。
阿阮顿时有些悲伤。
但是随即自我安慰,一会儿死了变成鬼就自由了,就能擦脸了。
少年却好像看出来她的心思,撇了撇嘴:“你还死不了,就那么一点儿血,离要你命还远着呢。”
阿阮一愣,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死不了,忽然想到方才经历的一切,恐惧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你……你知道怎么……怎么出去吗?”阿阮结结巴巴的问少年。
少年看了她一眼,说道:“别想了,你出不去了,那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阿阮忍不住哭起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断断续续的抽泣。
“如果我出不去,童童会不会担心我……呜呜……我会不会老死在这啊呜呜……”她一边哭,一遍语无伦次的说着。
少年有些烦闷的抓了抓头发,说道:“你那些朋友根本就不会担心你的,他们巴不得你进来再也出不去就死在这里呢!”
阿阮被这句话惊住了,眨着红彤彤的眼睛看向少年,在她心里,即便是那些孩子有些奇怪,但还不至于如同少年嘴里这般恶毒到让她来送死。
少年看她一副仿佛天塌了的模样,继续说道:“那女人开孤儿院就是为了要孩子的血,孩子的血能够保持她的青春,而你,既然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的血自然比那些孩子的血要有用得多,原本那些孩子每个月都要被抽很多的血,甚至于有人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你的到来恰好取代了他们,你以为他们会让你出去?”
“况且,”少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你既然会被人送来这里,想必送你来的人也不想让你活着出去。”
阿阮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样,她以为舅舅送她来孤儿院仅仅是因为害怕她,原来,竟然是想要她死吗?
一下子接受这么多消息,阿阮有些慌张,她开始剧烈的挣扎,铁链同摩擦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伴随着少女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